若干年后,北园路两边的房子统一拆除,所有建筑夷为平地。许多洗脚房被巨大的铲车连根拔起,那个破产的老农机公司也没能逃脱厄运。拆除那天,我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赶到现场,铲车的手臂划过蔚蓝的天空,无情地将岁月中所有记忆抹平。一瞬间,我的心脏疼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虽然我当年只是偷了几块铁,但仿佛这个国有企业就是毁在我手中似的。不远处,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正腆着肚子指点江山,面对着疮痍的景象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和我们的“幸运”相比,偷铁的“鼻祖”小光显然要倒霉得多。当“飞鹰帮”帮主的时候,小光的偷铁技术炉火纯青,即使贵为一把手,也时不时亲自参与偷铁事件。后来,和杨凯一战,不仅把帮主的宝座打丢了,而且还遭受了肉体的摧残,以后偷起铁来就笨拙了很多,连续被捉了很多次,最后被捆起来,挂在工地的大门上,等着学校的领导去领。
我们学校当时有个很牛×的辅导员,姓牛,人如其姓,长得十分皮实,五大三粗,蒜头鼻,满脸横肉,面目狰狞,有钟馗之神韵。据说,乡下有的人家为了避邪,提着一颗猪头到我这个牛辅导员的家里,说明来意,索要一张照片贴于门上,大鬼小鬼皆要抱头鼠窜,能保一年的平安。
牛辅导员来到工地,先是满脸堆笑,尽管他笑起来还不如不笑,可还是得到了被盗单位的谅解,允许他把小光从大门上“摘”下来。等回了学校,牛辅导员就沉下一张锅底子脸,把小光往地上一扔,接着揪着领子提起来,蒜头鼻抵着猪头鼻,先伴着唾沫星子一顿臭骂,最后的保留节目是山呼海啸般的一顿揍。我们上学那会儿,老师揍学生,完全是一种爱,春风化雨般的。如果一个学生,居然臭到没有老师理睬,甚至也没挨过打,那他就算是完了。所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妈总喜欢对我的班主任强调这么一句话:纪北这小子,如果不好好学,您就替我使劲地打!好像我打小是从哪个桥洞里捡来的一样。
牛辅导员力气很大,通常能把小光揍个半死。有时候我想,小光落在牛辅导员的手里,还真不如被挂在工地的大门上。挂在大门上,即使被脱了衣服,被扔臭鸡蛋西红柿,也只是精神侮辱,而小光对精神侮辱的抵抗能力胜过肉体打击数倍。
不仅如此,牛辅导员还有一个圆滑的脑壳。我们学校当年成立过一支军乐队,我因为“学习好耽误不了功课”而被选入,选入后,我的成绩直线下滑,但退出军乐队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穿上带有油渍的统一服装,红色披风兜住屁股,游走于各个单位与企业的庆祝活动,偶尔参加校际间的比赛。有一次,沂蒙路的一家商铺有个活动,牛辅导员就把我们拉过去,吹拉弹奏一阵,就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抱出一箱子东西,鬼鬼祟祟地递给牛辅导员,后者就点头哈腰地笑纳着,他是油性皮肤,笑的时候一脸油光,肮脏可鉴。
牛辅导员在我们学校里干了很长时间,算得上是知名人物。若干年后,有一次我坐出租车,和司机攀谈的过程中,无意间竟得知那个的哥是我的校友。谈到牛辅导员的时候,的哥一脚将车刹住,问我,丫死了没有?我说,可能没有,据说还活得挺好。的哥仰天长叹,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意思。我问他怎么了,才知道这位的哥当年也遭过牛辅导员的迫害。我说,你完全不必伤心,我有一个同学,偷铁被捉,差点被打死,你算是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