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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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出生的孩子,除非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接受的教育高级一些,剩下赤贫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坏胚。坏胚的含义是,总也不学好,或者压根就没想学好,一心只想把自己变成坏蛋。变坏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想变坏很简单,只需动用脑细胞,可一旦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的。有的坏胚是天生的,基本不需要撅着屁股使劲,自然而然就坏得臭不可闻,像夏天烂了很久的臭鸡蛋。有的坏胚是后天的,亟待各种努力使自己变成恶人,像一条原本乖巧的狗一夜之间目露凶光,狗牙参差。

林科就是一个后天型的坏胚。当林科他爸的“二奶事业”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林科的坏胚转型计划才正式启动,他总是想方设法招别人讨厌,痴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四合院一带的恶霸,抢男掠女,随便在哪个西瓜摊一掌劈开一个西瓜,狗啃一顿但绝不付钱。可实际的情形却是,当林科想做一个好人的时候,班花和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一个流氓;而当他决心做一个流氓的时候,班花和所有人都开始同情起他来,认为他不过精神失常。

林科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说,他们都怎么了,是不是有些犯贱?我说,他们是在犯贱,更重要的是你也在犯贱。林科问,我贱在哪里?我说,你浑身都是贱样,贱骨头,连喘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子贱味。你好好的却想当个流氓,你不贱谁贱?林科就低下脑袋,仔细玩味我说的话。林科爸妈离婚以后,林科就基本不着家了,我的家和杨凯他爸的宿舍成了林科的福利院、避难所兼饭店。林科他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齐耳短发,穿职业套装,显得干净利落。和林科他爸离婚以后,这个干净的女人仿佛明白了许多道理,比如人生苦短、及时享乐什么的。当林科他妈决定再给林科找一爸爸的时候,林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离家出走,把我家和杨凯家变成旅馆。第二件事是改姓,随了他妈的姓氏,虽然他妈也姓林,可心理上毕竟舒坦了很多。

因为三番五次地离家出走,林科在经济上就变得十分窘迫。他本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他的爹地要抚养费,也可以伸手问他那个漂亮的妈咪要零花钱,但他都没有这样做过。班花尤清曾经试图帮助林科——是她一手栽赃,而将林科的形象彻底毁掉,可是现在,班花的心柔软而富有弹性,她将女性天生的母爱释放到林科身上,好像在为十几年后成为母亲这件必然的事情而热身。尤清偷偷找到林科,塞给他一些钱,然而被林科回绝。林科很坚定地说,我状况很好,不需要任何同情。尤清的泪水就咕嘟咕嘟涌出来。班花哭的时候可好看了,她用手背擦眼泪,白嫩的胳膊与眉毛平行,哭到伤心的地方一抽一抽的,葱绿色碎花连衣裙不知所措地颤抖着下摆,悦耳的哭声犹如天籁。

我曾经很坚定地怀疑过班花的企图,觉得尤清似乎对林科有些上瘾。人很容易对某些东西上瘾,比如果汁,比如烟草,比如鸦片,都有沾染后摆脱不掉的可能。同样,人也容易对另一个人上瘾,比如觉得有趣,比如觉得性感,都容易在某些人的心田里面怦然一动,几秒钟的工夫,就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我把这些想法跟林科交流过后,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定掉了,他认为班花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有两种想法:第一,良心发现,对以往事情产生了愧疚感;第二,对远比自己生活得更水深火热的人,本能地产生了悲悯,好比在大街上看到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所产生的瞬间怜惜。林科最后冷冷地说,倘若尤清真的对我这个人上瘾,那就是她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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