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北京(2)

我对于此公,总是逆来顺受,丝毫不与他计较,毁誉听之而已。到了九月底,听说家乡乱事稍定,我遂出京南下。十月初十日到家,家里人避兵在外,尚未回来,茹家冲宅内,已被抢劫一空。

民国七年(戊午o一九一八),我五十六岁。家乡兵乱,比上年更加严重得多,土匪明目张胆,横行无忌,抢劫绑架,吓诈钱财,几乎天天耳有所闻,稍有余资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栗栗危惧。我本不是富裕人家,只因这几年来,生活比较好些,一家人糊得上嘴,吃得饱肚子,附近的坏人歹徒,看着不免眼红,遂有人散布谣言,说是:"芝木匠发了财啦!去绑他的票!"一般心存忌嫉、幸灾乐祸的人,也跟着起哄,说:"芝木匠这几年,确有被绑票的资格啦!"我听了这些威吓的话,家里怎敢再住下去呢?趁着邻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带着家人,匿居在紫荆山下的亲戚家里。那边地势偏僻,只有几间矮小的茅屋,倒是个避乱的好地方。我住下以后,隐姓埋名,时刻提防,惟恐给人知道了,发生麻烦。那时的苦况,真是一言难尽。到此地步,才知道家乡虽好,不是安居之所。打算从明年起,往北京定居,到老死也不再回家乡来住了。

民国八年(己未o一九一九),我五十七岁。三月初,我第三次来到北京。那时,我乘军队打着清乡旗号,土匪暂时敛迹的机会,离开了家乡。离家之时,我父亲年已八十一岁,母亲七十五岁。两位老人知道我这一次出门,不同以前的几次远游,定居北京。以后回来,把家乡反倒变为作客了,因此再三叮咛,希望时局安定些,常常回家看看。春君舍不得扔掉家乡一点薄产,情愿带着儿女株守家园,说:她是个女人,留在乡间,见机行事,谅无妨害,等我在京谋生,站稳脚跟,她就往来京湘,也能时时见面。并说我只身在外,一定感觉不很方便,劝我置一副室,免得客中无人照料。春君处处为我设想,体贴入微,我真有说不尽的感激。当时正值春雨连绵,借山馆前的梨花,开得正盛,我的一腔别离之情,好像雨中梨花,也在替人落泪。我留恋着家乡,而又不得不避祸远离,心里头真是难受得很哪!

到了北京,仍住法源寺庙内,卖画刻印,生涯并不太好,那时物价低廉,勉强还可以维持生计。每到夜晚,想起父母妻子、亲戚朋友,远隔千里,不能聚首一处,辗侧枕上,往往通宵睡不着觉,忧愤之余,只有作些小诗,解解心头的闷气。

到了中秋节边,春君来信说:她为了我在京成家之事,即将来京布置,嘱我预备住宅。我托人在龙泉寺隔壁,租到几间房,搬了进去。不久,春君来京,给我聘到副室胡宝珠,她是光绪二十八年(壬寅o一九 二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生的,小名叫做桂子,时年十八岁,原籍四川鄷都县转斗桥胡家冲。冬间,听说湖南又有战事,春君急欲回去,我遂陪她同行。起程之时,我作了一首诗,中有句云:"愁似草生删又长,盗如山密刬难平。"那时,我们家乡,兵匪不分,群盗如毛,我的诗,虽是志感,也是纪实。

民国九年(庚申o一九二 ),我五十八岁。春二月,我带着三子良琨,长孙秉灵,来京就学。到北京后,因龙泉寺僻处城南,交通很不方便,又搬到宣武门内石镫庵去住。我从法源寺搬到龙泉寺,又从龙泉寺搬到石镫庵,连搬三处,都是住的庙产,可谓与佛有缘了。

搬去不久,直皖战事突起,北京城内,人心惶惶。郭葆生在帅府园六号租到几间房子,邀我同去避难。我带着良琨、秉灵,一同去住。帅府园离东交民巷不远,东交民巷有各国公使馆,附近一带,号称保卫界。战事没有几天就停了,我搬回西城。只因石镫庵的老和尚,养着许多鸡犬,鸡犬之声,不绝于耳,我早想另迁他处。恰好宝珠托人找到了新址,就搬到象坊桥观音寺内。不料观音寺的佛事很忙,佛号钟声,比石镫庵更加嘈杂得多。住了不到一个月,又迁到西四牌楼以南三迤道栅栏六号,才算住得安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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