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集体制农庄(1)

 

部长省长终于来到了瘦狗村,但他们的到来完全出人意料——省长对部长说,特级警卫一路开过去?部长说何必呢,咱这次来要弄点低调和情调,咱们的青天白日和光明大道,没有恐怖分子插锥之地,我们就放心大胆去调研吧。结果,他们只坐了一辆防弹中巴,轻车便装直朝瘦狗村奔来,像是周末去郊外乡下狩猎一般悠闲轻松。

接近瘦狗村已经是中午,省长此时才让秘书打电话通知省、市、县、乡各级单位,让正保持特级警备严阵以待的公安局长们收队,同时通知老大和村长到村口接驾。

这一下乱套了,省厅厅长、市长、县长和各级警察头头们,心急火燎带着预先准备好的警卫队伍,一队队朝瘦狗村开来,等到各路车马到县城汇成一路时,足有五十辆车之多。厅长看看势头不对,怕挨省长批,就同市长商量,只留五辆车和少量有经验的警卫跟他们去,其余回城待命。

老大接到村长慌慌张张的电话时说,别担心,我熟悉省长,他们这是玩儿来了,准备些好吃好喝好玩的就行。两辆加长奔驰带着老大、村长和博士一行,在牌楼下接到了部长省长,博士一眼就看到了部长红色的松鼠尾巴和省长的灰色德国牧羊犬尾巴。

省长握着老大的手说,还是老大威风,派头比部长省长足;部长握着老大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他的紫色尾巴,亲切地说:“可见到传奇人物了!我这是回老家还老爷子的愿来了。”

原来,部长是四年前去世的刘司令的公子,刘司令当年就是因为不安分,半夜舞着两把菜刀砍翻村里的财主,从瘦狗村拉一支队伍投奔了过路的红军,这支十八人的队伍,到解放时竟然还剩八人,全都成了少将以上的将军,刘司令在第一次授衔时是中将,瘦狗村由此成为全国著名的将军村。

刘司令先后回了三次老家,最后一次是他去世前一年,每次都是老大作陪。老大就是因为肩负着司令和将军先辈们的谆谆嘱托,几十年在村长的岗位上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奋斗不息;也正因为这种光荣使命,让他在全国农村纷纷从集体走向单干时,坚持走集体化道路。

老将军最后一次终于看到了社会主义集体农庄在老家建成,并准备向共产主义集体农庄迈进的喜人景象,三次颤抖着举起大拇指伸到老大的鼻子下,无比赞叹地夸奖道:“这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它终于战胜了资本主义!革命前辈的鲜血没有白流啊。你们要清醒,要看长远,资本主义终将要失败!你们要坚持住,发展才是硬道理,你们用事实证明发展了,发展得比搞资本主义单干的要快,你们的硬道理谁也驳不倒,你要在这里像铁塔一样给我立住,要做社会主义的最后堡垒……”

老大看到激动得连声咳嗽不止的老将军,心头和肩头都沉甸甸的。老将军回到北京后,利用各种机会呼吁要保护好瘦狗村这棵社会主义苗子,多次单独对部长儿子交代,一定要保护好老家的社会主义苗子,临终嘱咐中还念念不忘,要保护好老家这棵社会主义独苗……

在当下私有化浪潮甚嚣尘上的浪潮中,部长带着老爷子的嘱托,带着压力,带着自己想亲自弄个明白的强烈愿望,来到瘦狗村,当然不想造出声势,事先激怒一些崇洋媚外的少壮派。他装出一副轻松逍遥姿态来忽悠对手,一心想实事求是弄个水落石出后再做打算。

三条尾巴汇聚一堂,自然额外欢畅,尾巴交互磨蹭撒欢打闹,扑腾腾将路面上的灰尘激起一大片,尘土像浓雾一般将众人隔离在三米之外。只有博士被裹在其中,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羽毛稀疏的大笨鸟,在尘土里不住地咳嗽,直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婆娑,连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博士在红楼十八层设备整齐的电子图书馆里,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准备明天上午的工作汇报,脑子里翻江倒海纷乱不堪:

开始以为社会主义集体农庄只是一个革命年代的浪漫遗梦,只是一个自柏拉图的“理想国”以来的共产主义童话或谎言,但眼前的事实却让他触摸到了一种夹杂着中国儒道传统和共产梦幻的更加坚实的东西。

他想到了“最后一个儒家”梁漱溟与毛泽东的分歧——梁当年在延安呆了七天,大部分时间同毛泽东辩论。毛泽东继承马克思的衣钵,强调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最基本的动力,所以要利用阶级斗争来赢得中国革命胜利。

梁却否定了毛的观点,他说中国历史上基本没有私有制概念,更没有因贫富不均而产生阶级对抗这个传统,发奋读书晋升士大夫阶层是唯一的人生动力和目标,士大夫成了当权者后还是平民百姓底色,大都属安贫乐道一族,只想要一心报效国家,没几个想要囤积发家成为万世权贵的——

根源在于,中国传统儒道文化都是排斥财富和商业活动的,因做生意而发达的人并不受尊重。由于“四海之内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权”,财物不能私有,士大夫的权贵又随时可能被褫夺,财和权均不能恒久占有,它们只是像接力棒一样在人们手里流转,而流动的东西不能生根,不平等和对立也只是暂时的,因此就没有根深蒂固的所谓阶级差距与对立,这点与西方社会传统有着根本区别。

博士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认为马克思建立在“私有制财富悬殊产生阶级对立以及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基本观点上的理论,在当下也被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给颠覆了——资本家发明了股份制,先让企业骨干持股成为资本家,然后让全员持股成为股东——这就神奇地一步将私有制转化成了集体制,离共产主义只有一步之遥了。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实际上不是凭借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搞起来的,而是因他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歪打正着迎合了中国传统儒道思想中的“天人合一”与“大同社会”理想而深入人心的——这点恐怕连燃起革命烈火的始作俑者们都没有自觉意识到。

中国历史传统中的“均贫富”观念和儒家中的“博大仁爱”思想,才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和当下瘦狗村集体农庄的渊源与发端……博士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越想越兴奋,推开窗户一头扎下去,在半空中变成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鸟,扑棱棱飞起来。

在红楼第二十层的村委会会议室里,老大在众人面前将一堆数字念完后,白痴都听明白了,瘦狗村人均年收入是城里市民收入的两倍,并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部长省长市长急于想知道的是其背后的深层原因——为什么这里看上去就像刚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生机勃勃,而全国绝大多数农村却像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叽?个中奥妙过去谁也没说明白过。

老大示意博士登场,博士一开口就令人震惊:是一种古老而常新的精神,让瘦狗村崛起成为当今中国农村的一个奇迹,那就是一种以传统家族制家长制为基础,以儒家思想为核心,以共产主义运动为实践,经过提升和超越后融入到时代市场中,以企业形式产生出的新集体主义精神。

说完这句不太像人话的话,博士和大家都傻呆了一会,说:“这样说有点拗口,不太像人话,将简单意思复杂化了,干脆做个自然联想互动游戏大家就明白了。”

博士说完站起来,走到部长身边的活动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左上角画了个呆头呆脑的蓝熊船长卡通像,嘴里说“这是部长”。正新奇和饶有兴趣盯着白板的人群,听后发出轻快的笑声。

博士接着又画了个流氓兔,说它代表省长,省长尴尬了两秒钟后,终于在大家期待的眼光中露出了笑容。市长是蜘蛛侠,县长是多啦A梦,老大是超人,乡长是米老鼠,村长是芭比娃娃,老五是蜡笔小新,老二是老夫子,老三是大番薯,老四是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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