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想回转,可他们要走向何方呢?冲着月亮走吗?他们分开走着。
安娜说:"咱们把麦捆堆起来吧。"这样,他们就能在这旷野里待下去了。
他们穿过收割后的茬子地来到长长的麦垛的尽头。这块地可真挤,一捆捆麦子竖立着,还有一些没打捆的麦子铺了一地。
天空是银灰色的,她向四周张望一下,发现树木在远处若隐若现,像传令兵一样等待着前进的命令。在这朦胧的月色中,她的心像是一只响铃儿,她真怕别人听到这铃声。
"你捆这一行。"她说着跨过去,站在另一行躺着的麦捆里,双手掐往绕子,一手提起一捆沉重的小麦。尽管沉重的麦捆直碰脸,她还是把它们都运到了空地上去。她猛地把两个捆往地上一摔,然后轻轻地把它们拢到一堆,这两捆就头顶头靠在一起了。薄暮中他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他也提着两捆。她就等在附近。他轻轻地把他的两捆靠在她的旁边。他见有些不稳,就勒紧了绕子。庄稼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喷涌的泉水。他抬起头笑了。
她冲着月亮转过身,每当她面朝着月亮时,皎洁的月光就似乎穿透了她胸部的衣服。他顺从地走到对面去,那儿是一片朦胧中的空地。
他们弯下腰,抓住湿漉漉、柔软的麦穗儿,竖起沉重的麦捆儿,然后又走了回去。她总是先到,放下手里的麦捆,又把其余的都斜靠在一起,这时,他携着麦捆的模糊身影随后也到了。她转过身去,只听到他手中的麦子嚓嚓相碰的声音。她从月亮和他模糊的身影之间走了过去。
她又提来两捆径直向他走来时,他刚直起腰。他从不远处走过来。她放下麦捆,把它们码成跺,码得不稳当,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猝然转过身去,面对着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胸脯上,她觉得似乎她的胸脯和月光一起剧烈地起伏波动着。他不得不把她那掉下来的两捆重又码上去。他默默地干着,劳动的旋律又把他载远了。她正走过来。
他们一起干着,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的脚步和身体是随着同一个节奏和旋律移动的。她弯下腰提起沉沉的麦捆,扭脸看看黑影里的他,径直穿过茬子地走了。她踌躇地放下她的麦捆,她听到麦子在哗哗作响,是他走近了,她必须转开。于是,皎洁如水的月光又洒在她的胸脯上,看上去像是在随波起伏。
他稳稳当当、专心致志地干着,穿梭般地在割后的秃茬地上来回忙碌着,顺着长长的麦垛奔忙着,把自己和她的麦捆都码好。这长长的麦垛渐渐向那模糊的树木逼近了。
她总是赶在他来到之前离开,他一来她就走,他一走,她就回来。他们难道就永远不碰头吗?会的,渐渐地,他心中低沉的声音会传向她,与她共鸣,将她吸引过来跟他碰头,直到他们走到一起,就像麦捆一样窸窸窣窣,相依相碰。
他们继续干着活,月光更加清晰、明亮了。月光下的麦子在熠熠闪光。他弯下腰去放麦捆,麦捆倒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就像一具具沉重的人体在他面前猝然倒地,他眼前闪过一片耀眼的月光.然后,他开始码垛,她这时正走过来。
他在等她,双手在垛子上胡乱摆弄着。她来了,可她却后退站着,直等到他离开。他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他向她说话。她随口答应着。她看到月光掠过他满是疑问的面孔。他们之间隔着距离。他转身走了,他们又有节奏地干起活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呢?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呢?为什么她从月光中走出来要踟蹰、要躲着他呢?为什么他也躲着她呢?他的心在不停地打着小鼓,冥冥地,把一切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