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使自己板起脸。这张淳朴的脸,白里透红,冷峻淡漠,就像一朵圣诞节时开放的玫瑰花,她戴着缎子手套的手搭在膝上,她那双黑眼睛迷茫、无神,对什么都置若罔闻,似乎是在做梦一样。
牧师的布道还在隐隐约约地进行着,充满了平和的气氛。
堂哥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来。他似乎对这布道着了迷,他把手帕贴向面颊时,什么东西掉在了腿上,嗨,原来是那枝开花的红醋栗!他低下头,惊呆地看着这玩意儿。安娜开怀大笑起来,人人都听到了这笑声,那简直是折磨人的笑。他一把捏烂了这朵花,把花攥在手里,抬起头又聚精会神地听起布道来了。安娜又笑出声来,弗莱德忙捅捅她让她注意。堂哥虽然坐着一动也没动,可安娜注意到他的脸红了,她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他的手紧攥着花儿,装出一副镇定自若、没事人的样子。安娜胸中又产生了一阵冲击,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身子前倾,笑得浑身直抖。这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弗莱德不停地捅她,她气急败坏地把他搡了回去。然后她又憋不住要笑,她忙装作咳嗽忍住笑,这一忍不要紧,让她喘得要死。他紧握着的手慢慢向口袋里滑去。她忍着笑,一见他在袋里乱摸索着往外掏花朵,她又要笑。
最后,她感到虚弱、疲惫、沮丧、失意、怅惘。她恨有别人在场,于是她高傲地扬起脸来,连堂哥也不去理会了。
最后唱颂诗时,开始募捐了,堂哥又有板有眼儿地唱起来了。
她还是感到好笑,尽管她寡廉鲜耻地自我出洋相,可有一种愉快的魔力仍驱使着她去倾听。她把募捐的口袋拿到面前时,她的便士攥在手套的褶子里,往外拿的时候太急了,钱滚了出来,掉在前面一排的长凳上,钱在闪闪发光。她站在那里咯咯地笑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开怀笑起来,真不怕人笑话。
走出教堂的时候,弗莱德问:"安娜,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笑呀?"
"我没办法不笑。"她大大咧咧地自我解嘲说,"我说不清为什么威尔哥唱歌会让我发笑。"
"我唱歌怎么会让你发笑呢?"威尔问。
"你声音太大了。"
他们谁也没看谁。可他们都笑了,脸都红了。
大弟弟汤姆吃饭时问道:"我的安娜,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嘿嘿地笑呢?"他褐色的眼睛快活地扑闪着。他是唱诗班里的歌手。"惹得大伙都停下来看你。"他又说。
她感到威尔明亮的目光在盯着她,等她讲话。于是她回答说:
"都是威尔哥的歌声闹的。"
一听这话,堂哥立即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露出一排整齐、尖尖的小牙,紧接着又闭上了嘴巴。
布朗温问道:"这么说他有一副好嗓子喽?"
"不,才不是呢。"安娜说,"只是那声音让我浑身发痒--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饭桌上随之响起一阵欢声笑语。
威尔o布朗温一张黝黑的脸猛伸过来,眉飞色舞地说:"我是圣尼克莱斯唱诗班的人。"
布朗温说:"噢,你们做礼拜呀。"
"妈妈做,爸爸不做。"小伙子说。
就是这些诸如一举一动或新奇的声音的小事情让安娜觉得重要。很平常的事让她一说就变得荒谬了。爸爸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干巴巴的。
整个下午,他们都坐在飘溢着天竺葵幽香的客厅里边吃草莓边聊天。大家要听听威尔的见解,于是他就被请出来讲了一通。
他对教堂和教堂建筑感兴趣。罗斯金① 的影响激励着他从中世纪的款式中吸取快感。他讲话有些不太利索,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他一座教堂接一座教堂地讲,什么早期教堂、中殿、圣坛、十字架锦屏、洗礼盘啦,什么雕刻、塑像和窗格啦,具体东西、具体地方细细数个没完,可起劲儿了。听他这一讲,安娜的脑海里随之闪现出教堂、神话、发人深思的沉重的鼓肚儿石头,一道昏暗的光线和穿过这条光线隐入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哦,那是一副高悬着的令人愉快的神秘帷幕和远处的祭坛。这是一次真正的经验,她被带去游历了一趟,游历的这块土地似乎被一座宏伟的教堂所覆盖。这是一块冥冥中的土地,它因着一个无名的神而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