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了解的男人是她的爸爸。既然他很威严,对她来说他就集全部男性特征于一身了。别的男人不过就那么回事儿罢了。
她还记得威尔堂哥呢,他一身城里人打扮,瘦瘦的,脑袋生得奇特,一头乌黑的头发柔软但不太浓。他这奇特的脑袋让她想起了什么,对,是一种动物,一种神秘的动物,它在树叶遮盖下的黑暗处,虽然不出来,可它活得快活,动作迅速。一想到他,她总会联想到他那乌黑好看的头发和他那难以形容的脑袋。她觉得他有点怪。
一个星期天的清晨,他来到了玛斯。这小伙子身材颀长、消瘦,很精神。他待人挺羞涩,但有分寸。他天生不注意别人,只注意自己。
安娜穿好衣服准备去教堂做礼拜,下楼时,他站起来照常礼跟她打招呼,还握了手。他的风度比她强多了,她脸红了。她发现这会儿他的上唇上已长出了一层黑黑的嫩胡须,在他宽宽的嘴巴上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这真让她有点生厌。她又想起了他薄薄的、细毛绒样的头发。她感到他有些怪。
他的声音偏高,中音的共鸣也很响,这倒够奇怪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讲话。他坐在玛斯的客厅里自在着呢。他有着布朗温家族的那种豪爽和稳重的性情,来到这里倒像宾至如归了。
安娜看爸爸对这位年轻人亲热得出奇,心里很不是滋味。爸爸对他彬彬有礼,自个儿谦卑躬让,反倒让那小伙子神气起来。这让安娜气不忿儿。
"爸爸,"她突如其来地说,"给我些钱,我去捐款。"
布朗温问:"捐什么款呢?"
"你别装了!"她红着脸叫起来。
"你说吧,捐什么款?"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天?"
安娜感到困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这个生人面前让她出洋相啊?
她又重复说:"我要去捐款!"
"不就这事儿嘛?"他心不在焉地说着,看看她,又转向了他侄子。
她一步上前,把手插进爸爸的马裤兜儿里。他跟侄子谈着话。吸着烟纹丝不动。她的手在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他的皮钱包,脸上泛起红光,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布朗温一个劲儿眨着眼。把坐在那儿的威尔搞得不好意思起来。衣着漂亮的安娜一屁股坐下,把钱包里的钱一股脑儿都倒在腿上:有银币,还有金币。威尔禁不住向她这边看来。安娜弯着腰俯身在这一堆金钱上,手指摸索着这些不同样式的硬币。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灼热的光芒,对爸爸说:"我想要半镑。"她看到堂哥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她吃了一惊,赶紧笑着冲爸爸说:
"爸呀,我要半镑。"
"行,瞧你那小手多灵巧,拿走你那一份吧。"
"安娜,你去不去呀?"她弟弟在门口叫她。
她马上恢复常态,把爸爸和堂哥都忘在了一边。
"哎,来了。"她说着拿了六便士,把其余的钱都放回桌子上的钱包中去。
"放这儿。"她爸爸说。
她急忙把钱包揣进他的口袋里就往外走。
"你最好跟他们一起走,孩子,好吗?"布朗温对侄子说。
威尔o布朗温踌躇地站起身,不过他那金褐色的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像鸟、像鹰一样迅速和稳重的目光说明他一点也不胆怯。
"威尔堂哥要跟你们一起去。"父亲说。
安娜又扫了这小伙子一眼。她觉得他总在等她去注意他。他总在她意识的门边跳动,随时都会钻进来。她才不想看他呢,她跟他不对眼嘛。
她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堂哥拿起帽子跟她一起走了,正是夏天。弟弟弗莱德从房角的灌木丛中折下红醋栗花枝插在衣扣里,她没去理会,堂哥正跟在身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