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蒋大妈要出国了,要出国就得坐飞机,金州市没有机场,坐飞机得到省城去,到省城就得坐汽车,坐汽车就得带饭,于是蒋大妈坐车到金龙宾馆来取路上吃的食品。司机到餐饮部找窝头拿食品去了,蒋大妈便跑到钱亮亮的办公室来闲聊。蒋大妈在市领导里头算是比较随和也比较风趣的,钱亮亮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下级对上级的那种拘谨和局促。
钱亮亮问他这一回出国去哪几个国家,蒋大妈叹了口气说:“这一回去的地方不太好,中东的约旦、以色列。”钱亮亮大吃一惊:“那边可乱得很,天天打仗死人,世界上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你不去偏偏跑到那种地方干吗?”
蒋大妈“操”了一声说:“你以为我出国是去玩呀?还不是为了市纺织厂,订单又出问题了,货发过去了银行又通知我们对方付过来的支票有问题不能兑付,我这不是跟市外贸还有他们厂长找对方处理这件事情吗。哎,当时我就说让他们用汇票,他们非得说开支票钱到得快,这下倒好,要是对方真把我们蒙了,我们就死定了。”一句话勾起了烦心事,一向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蒋大妈顿时满面愁容。
钱亮亮说:“这种事情也不见得非要你去,市外贸和厂方去人不就得了,如果真的有问题了你去和不去还不是一回事儿。”
蒋大妈说:“你以为我爱去呀?那个破地方,一片大沙漠,说难听点连个女人都看不着,即便有女人也是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跟大麻袋差不多,更吃不上红烧肉。可是,我不去常老大、王老二能让我舒舒服服地呆在金州市享福吗?再说了,他们去了遇上事情定不了还得回过头请示,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我也掌握不了第一手资料,还不如我直接跟着,遇上啥事当场拍板,能处理就处理,总不能钱拿不着货也没了还得给人交罚款。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尽量减少损失吧。”
钱亮亮心里忽悠一下想起了他们替纺织厂贷的那三百多万,赶紧问蒋大妈:“蒋市长,这笔生意砸了,我们替他们贷的款怎么办?到时候银行还不得找我们要钱,我们怎么办?
”
蒋大妈说:“你们那三百来万算个屁,我们这回的单子要是弄不回来,一下子就是五千多万,这时候我哪里还顾得上你们那三百来万,如果银行找你们逼债,你就让他们等我回来,就说钱是我借的。”
钱亮亮暗想,银行可不会听我空口白牙地说白话,如果找上门来还真是麻烦事,不见钱人家肯定不干。想到这儿就问蒋大妈:“蒋市长,你出去多长时间能回来?”
蒋大妈说:“一个月,出国的行程都是定死的,想多呆也呆不了。没事,那笔钱是我给纺织厂贷的,这件事谁都知道,跟你们没关系,他们催贷款你就让他们等我回来再说,他们总不敢把你这金龙宾馆给搬走。贷款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钱亮亮有些懵:“我自己?我自己怎么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蒋大妈说:“你把人都得罪光了,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最值得担心的。我听说你硬卡着不提齐红当科长是不是?”
钱亮亮说:“我不是硬卡谁,谁也没正式跟我谈过这件事啊。”
蒋大妈说:“这是你这么认为,你知不知道齐红早就报上去了?要不是李百威出了事,现在早就是科长了。不就是一个科长嘛,给她,值几个钱,齐红的老公公是卢老爷子,老领导,因为这点事弄得大家不高兴不值得。今后办事说话成熟点儿,上一回我就给你说过了,什么是社会?社会就是人事关系织成的网,网破了,你就完了。你看看你得罪了多少人:郭部长、李处长、卢老一家老老少少,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可能更多,你呀你,再不听我劝,迟早得吃大亏。钱处长呀钱处长,你这人啥都不错,就是有时候犯死心眼儿,我说这些都是废话,可是也都是为了你好。过去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现在这句话得这么讲: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既然怕就不能太认真。”
钱亮亮却在想,看起来齐红这个人还真不简单,不知道今天蒋大妈替她说过话之后,还会有什么人在出面替她说话。这么想着,齐红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就越来越丑了。
他在这里转脑子,蒋大妈却以为他用沉默表达情绪,站起来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的话供你参考,我要走了,这一回去了吉凶难料,也算对你的临别赠言吧,听不听在你。”
蒋大妈这话说得既亲切又有几分凄然,他这回出国去的地方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天天打仗,时时死人,话说回来,要不是这样,谁也不会要金州市纺织厂生产出来的那种只能做装尸袋的白布。想到这里,钱亮亮赶紧起身对蒋大妈说:“蒋市长,你的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不贴心你也不会给我说这些,我不是那种好赖不懂的人。我这边你就放心吧,你到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事情能不能办成是第二位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吃我们做的红烧肉呢。”
蒋大妈伸出肥胖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你年轻,不像李百威老皮老脸的,一定要好自为之……”
司机进来请蒋大妈上车出发,钱亮亮就跟着往外送他,纺织厂的厂长还有市外贸局的局长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张望着,活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车开走了,钱亮亮茫然若失地望着仍然在空中流连的汽车尾气,心里不知怎么就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