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3)

伙计端来一盆牛奶,放在它身边。他们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地进入这头藏獒的铁链势力范围之内了。格桑看到它的眼睛慢慢地睁大,漠不关心地望着远处,对身边的人和那盆牛奶毫不理会。

在第八天的傍晚,铁红色的藏獒突然站了起来。这多少出乎一直趴在它对面的格桑的预料。其实从铁红色藏獒那边吹来的风里,格桑已经闻到死亡的气味,就像在拉萨的街道上被枪击中的狼狗身上的气味。而且整整一天,格桑都没有看到趴在地上的铁红色藏獒有一丝生命的气息――那如蝴蝶翅膀般轻微颤抖的两肋的翕动也消失了,格桑甚至以为它已经死了。

铁红色藏獒瘦削得如同一张毡片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蹒跚不稳地移动了几步,竟然像爪下长着肉垫的猫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铁红色藏獒暗淡无神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然后又抬起已经发干的鼻子嗅闻着空气。

也许是因为在弥留之际,更希望看到一些生命,那目光终于还是在格桑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它死了。一些失去了主人的狗会绝食而死,当然这种行为在人类豢养的家畜中已经几近绝迹。

格桑凄厉的号叫引来了川菜馆的人。他们也听出了格桑的叫声与往日的漫无目的的吠叫截然不同。

第二天,喂食的伙计发现,格桑也像那头铁红色藏獒一样,没有去碰扔到它面前的肉。

格桑绝食了。

到了第三天,格桑试着站起时已经感觉到轻微的眩晕。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也会像那头铁红色的藏獒一样,伏倒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但命里注定格桑不应该以这样一种方式卑微地死去。格桑的绝食计划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镇子上的一头牦牛给打乱了。

黄昏,镇子里的牛群从野地归来,从川菜馆前面经过时,一头牦牛,突然像旋风一样撞开身边的犏牛( 牦牛与黄牛的杂交品种 ),一路上狂蹦乱跳,长毛翻飞,惊恐万状地冲向格桑这边的山坡。

那头牦牛也许是被走在后面的牛刺破了屁股,或者是鼻孔里钻进了马蝇,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到了发情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才发了疯似的奔跑。

总之,这头牦牛就这样离开了慢慢腾腾地向镇子里走去的牛群,装甲车一样尘土飞扬地冲上了山坡。

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格桑也听到了这雷鸣般的蹄声,它敏捷地腾越而起。只是三天没有进食,对格桑的反应能力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牦牛本来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也许跑过一会儿消耗掉旺盛的精力感到筋疲力尽了自然会回去寻找牛群。但现在格桑的叫声却吸引它的视线,于是不假思索地调整着方向向格桑这边跑了过来。

在牦牛高速突奔过来低下头两只半月形的弯角就要挑到格桑时,它敏捷地跳到了一边,牦牛由于惯性的作用冲了过去,格桑趁机从后面对着暴露在眼前的牦牛伸展的后腿猛地咬了下去。一段时间以来,格桑第一次找到这样适合啃食的鲜活物体,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切透了长毛,切进坚韧的牛皮里。然后它又迅速地松了口,只此而已,这些疼痛已经足够使一头丧失理智的牦牛清醒过来了。而且,万一牙镶进牛皮了,很有可能在牦牛向前蹿动时被折断。

牦牛挟着一片灰尘无可奈何地从格桑身边冲过去时,那根在风吹日晒下没有一丝改变的结实木桩在它的蹄下像火柴棍一样齐根折断了。

格桑并不清楚这个突发事件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事实上,对于重新获得自由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它只是感觉为了躲避牦牛而用力抻紧的铁链突然像失去了生命力,松掉了。

那是一瞬间的事,牦牛已经清醒过来,刚才全力的一撞已经使它失去重心滑倒在地上,此时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在回想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格桑对它已经全无兴趣,它又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于是它的脚踏到一块新的草地上。它走出了五米的半径,站在尚没有留下它爪印的草地上。尽管脖子上还挂着那条铁链,但它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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