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9)

除了终日躲在小楼里作画,老画师也会在阳光非常好的下午出现在院子里,戴着一副墨镜在躺椅上面躺一个下午。但远远地卧在墙角的格桑并没有感到亲切,自从那天它跑进这个院子,老画师就几乎没有和它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一眼,不过每天却准时地将那一成不变的牛奶和酥油茶拌的糌粑摆在它的面前。在老画师的眼里,似乎给格桑喂食与他每天给那些偶尔也开出漂亮花朵的植物浇水没有区别。格桑就像一颗被风吹进这院子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生长。

格桑是藏獒,它并不习惯和人类过于亲近,只要有一个仅仅是意义上的主人它已经满足了。对于格桑在城市里的生活,这样的一个主人几乎是令它求之不得的。

在拉萨,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在这座红色的藏式小楼里住着的是怎样一位大师。没有人知道大师的年龄,他没有邻居,没有朋友,只有那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女孩卓玛经常来看望他。另外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有人扛着各色的颜料送到这里――格桑凭借自己的鼻子确信那些颜料都是由石头制成的。除此之外,深居简出的老画师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在这座小楼里珍藏着两幅价值连城的十三世纪唐卡,那是稀世珍品。其实仅仅是老人画的那些被送到包括布达宫在内的寺院中的唐卡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但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一样,也许从远方来到西藏的游客会在某个香烟缭绕的大殿深处被一幅无论从色彩到构图都令人叹为观止的唐卡深深折服,但他们不会知道这唐卡的作者正在拉萨城中一条小巷深处的红色小楼里画出更多的画。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磨蚀下更多的皱纹,当然,那是因为那张如同印第安奠长一样岩石雕像般的脸上已经没有更多地方了。也有从远方来到高原的年轻画家,他们在看到这精美的唐卡时惊呆了,也像凡?高面对伦伯朗的画时那样:“你知道吗,我只要啃着面包在这幅画前坐上两个星期,即使少活十年也甘心。”那年轻的画家因为尚没有摆脱高原反应的折磨,脸色苍白,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在老画师的唐卡前久久地流连。直到夜色降临,寺庙关闭大门时,他才恋恋不舍地背着背包去青年旅馆里寻找住处。

这些,格桑是不知道的,住在周围的人也是不知道的,甚至也许老画师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所画的唐卡的价值。他只是久久地坐在画架前将一个个正在失传的故事画在绷好的画布上。

哪两种色彩搭配更好呢?他的大脑里只有这些。

但总是有人知道这些的。

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像所有的夜晚一样,安详而宁静。

完成了一圈轨迹接近圆形的长跑,格桑慢慢地跑近了小院所在的小巷。如果小院里一切正常,二楼的窗口里依然透出柔和的灯光,格桑会再次投入到另一个几乎环绕整个市区的圆形跑道中。但刚刚接近巷口,格桑就嗅到了一种陌生的气味,它取代了小巷被高原阳光曝晒一天之后散发出来的干爽气味。那也许是一些确实令格桑感到不舒服的烟酒和甜茶的混合性刺激气味。

格桑轻轻地摇晃着刚才在奔跑时感到极度惬意的头颅,想扰散这令它不满的气味。不过事与愿违,它是狗,而且是生活在世界最洁净的地区的一头嗅觉灵敏的狗,这种令它不舒服的气味不可能因为它的小小的动作而消散。

格桑听到来自黑暗中陌生的声音。尽管已经将小巷视做老画师财产的一部分,但城市的生活已经让格桑学会了更多的东西,它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真的没有什么事吗?”那是同样隐藏在小巷暗处角落里为最后的潜入酝酿勇气的一个声音,尽管压得很低,还是没能逃过格桑的耳朵。

“不会有事,就那老头儿一个人住在这儿。我偷偷地看了好几回了,根本没有别人,那个小姑娘也就一个星期来看他一回。”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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