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6)

尽管格桑已经成功地阻止了她的进入,但内心里它还是颇为犹豫地在等待老画师的出现。它在吠叫的同时注意着身后那幢二层红楼的小木门,它知道它的新主人会从里面出来。它不清楚自己做得是否正确,而且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若是在草地,这时候丹增会从帐房里走出来,拎着格桑脖子上的项圈将它牵到木桩前拴上铁链。

门打开的声音。老画师手中拿着一支画笔站在门口,眼前的景象似乎让他感到迷惑不解,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色彩纷繁的画布转移到现实中来。也许老画师在回忆自己是否养过这样一头狗。

“爷爷赶走这头狗!”小巷里的女孩儿也看到了老画师,大声地叫喊。

老画师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好了。”

一直期待着这一刻的格桑立刻收服了肩颈上耸起的长毛,慢慢地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尽管老画师岩石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格桑还是感觉到自己做对了。

格桑心安理得地趴了下来,不过那双火红色的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院门外探身向院子里窥视的女孩儿。

“爷爷,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头大狗?”背着小包的女孩儿走进了院子,不过还是躲在老画师的身后心有余悸地望着格桑。

“它自己进来的。”

“不可能吧,爷爷,你看它还那么听你的话。”

“它自己进来的。”

老画师的孙女卓玛每个星期会来这里看一次老画师。格桑分辨出了卓玛带来的包裹里食物和颜料的气味。

卓玛第二次来看望老画师时,格桑只是象征性地站在门前懒懒地叫了两声,算是给老画师报信。格桑引领着卓玛走进院子后,就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趴下了。

白天老画师走到小阳台上给花浇水,放松自己的眼睛眺望布达拉宫的金顶时,总是能看到格桑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几乎从不移动。有时老画师难得地一时兴起,会轻轻地喊一声,那看似正在熟睡的庞大藏獒立刻应声蹿起,跑到小屋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琥珀般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画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于是只好说一声“好了”,格桑如同得到命令,又回到那个角落,咣的一声趴下了。

老画师再去给格桑喂食时,在那个角落里放了一个旧卡垫( 一种藏族手工坐垫 )。

夜幕降临,一切喧哗的车流人声都消逝之后,一直沉睡着的格桑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像黑夜中的炭火,炯炯有神。它走出虚掩着的院门――老画师从不关上院门。悄无声息却洋溢某种未知神秘感的拉萨的街道在格桑的脚下向前伸展。因为失去了往日在牧场上繁杂的牧羊工作,为了发泄经过一天养精蓄锐积聚的旺盛精力,格桑已经如痴如狂地迷恋上了这种漫无目的的奔跑。

这种奔跑也遵循着一个小小的规则,路线是这样的,老画师的小院成为无数个圆圈的切点。格桑每跑完一圈之后,都要经过小院,看到二楼的窗口映出老画师熬夜作画的泥雕木塑般的剪影,确信一切正常,它才重新开始下一轮的奔跑。

对于那些在黑夜里与格桑不期而遇的朝圣者,很久以后,格桑也许会成为一个传说。这传说将会通过那些夏天去拉萨朝圣者的讲述而传向更远的地方。

那些来自远方到拉萨朝圣的人们围着大昭寺转经或是叩长头时,经常可以感觉到来自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在他们警觉地抬起头时,它却已经一闪而逝地离开了。在黑暗的街道上,它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也从没有人可以接近它。

对于这些来自遥远牧场身穿厚重皮袍的牧人,格桑总是亲切地远远观望。它小心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而且在那些牧人刚刚发觉时就跑开了。

在黑夜的拉萨城里四处游逛,格桑又遇到了几个规模较小的狗群。但是它们完全不具备成为格桑对手的资格,格桑几乎从不放慢自己奔跑的脚步,像狂风一样将它们冲得七零八落。在有限的几次冲突中,它还咬死了两头主动挑衅的家伙。于是每当这些散兵游勇远远地看到从巷口或是街角飘来的格桑,就像见了鬼一样长号着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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