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到第二天早晨,天空还满是书籍焚烧后的灰烬。
遮天蔽日的灰蝶,使本来天净地空的世界变得十分阴暗。灰蝶悬浮在天空,并不很快落下,以一种十分缓慢的、令人觉察不出的速度在飘动。有风吹来时,它们仿佛真的是蝶,显出受了惊动的样子,一忽闪一忽闪地躲避着,那时,天空也许就会出现一小块空白,地上的人这才会看到一个完整的太阳。
地上已经落满灰蝶。树上、草上、芦苇上、屋顶上、小桥上、庄稼地里,到处都是。人走过时,带起一股风,那灰蝶就会飞舞起来,世界好像遭灾了――蝶灾。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甚至没有下雨,灰蝶就一直停留在大地上。它们几乎窒息了一切草木的生命。本是万木复苏的春天,却是寒秋一般的沉寂,直到一场连续不断的春雨,才将这些无处不在的灰蝶淋为黑水,渗入焦枯的土地,大地上,才渐渐开始听见草木微弱的呼吸声。
2
那本从大火中飞出的书,就一直在夜空下潇潇洒洒地飞翔着,在天空留下一道细细的发亮的轨迹,天空仿佛有了一道醒目的伤痕。
天将拂晓时,它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了一片树林间的草丛里。
那时,茫还在睡梦中。
他和衣躺在一堆淡金色的、松软的银杏树叶里,看上去十分舒适。大大小小的羊,憨态可爱地蜷伏在他周围,也一只只睡眼蒙?。
茫看上去约摸十四五岁。
他有一群羊,一大群羊。
他总是带着他的羊群,不时地出现在森林与沼泽地一带。周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来自何方。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他讲过什么话。有人尝试着向他打招呼,但他却是将手中的长鞭往空中一劈,发出一串清脆的叭叭叭声,不答一字地就赶着他的羊群往远处去了。
有人怀疑他是一个哑巴。
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赶着他的羊群一直在寻找――寻找他的父亲和母亲。尽管他已经知道,父亲、母亲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八岁那年,父亲带着他来到了草原,把他交给了他的以放牧为生的舅舅。父亲的决定基于两个理由,一个是:舅舅只身一人放牧着一个数量在千头以上的羊群,需要有个帮手――更准确地说,舅舅太孤单了,需要有个伴,舅舅又是那么的喜欢这个外甥。更重要的一个理由是:舅舅识字,茫一边可以帮舅舅放羊,一边可以让舅舅教他识字――舅舅不仅识字,而且还是一个知道天地间许多道理的人。这些道理,非同寻常,令人神往。在父亲眼中,舅舅是那么的遥远与高深,又是那么的令人肃然起敬。父亲觉得,儿子若在这样一位舅舅身边长大,成人后当很不一样。
就这样,茫开始了与舅舅一道对大草原的守望。
一年前的秋季,茫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并从早到晚眺望当年父亲送他到草原时的来路。
这天,舅舅给了他一群羊,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赶着羊群回去看望你的父母了。”
他答应舅舅,等看到父母、与他们住上一段日子之后,他还会回到草原上。因为舅舅需要他,他更需要舅舅――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舅舅可以引领他。
他上路了。一路放羊,一路往家走。
当他终于在这天的黄昏回到他的家乡时,他看到的竟然是一个没有一丝活气的村庄。记忆中,那个鸡鸣狗跳、生机勃勃的村庄已不复存在了。
他流着眼泪在空寂的村巷里走着,呼唤着,然而这个村庄却已经彻底地死了。
他赶着羊群在村庄的周围寻找着,终于在荒野上见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
老人告诉他:为了逃避熄的魔法,全村人于一天夜里开始逃往荒野,但却被熄的军队追赶上来,然后将他们残忍地杀害在了乱石滩上。但听说,也有少数几个人逃脱了这次大屠杀。
老人眨巴着眼睛说:“也许,那些逃跑的人当中就有你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