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成长(37)

徐东福看张前,张前也看他,无挑衅无惧怕,神情平静仿佛他刚才不过说了句最最普通的家常话,普通得如同“吃饭了吗?”徐东福显然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无语。张前也不说,静等回话。好比他已把球打了过去,在等球回来。屋里极静,极静下是亢奋的暗流。学员们看一眼张前,看一眼徐东福,看一眼徐东福,看一眼张前,如同观看乒乓球赛。徐东福终于开口了,或者说“接球”了。“好,有一个说出心里话的了。那,张前,”他准确地叫着他的名字,“能不能具体说一下,你为什么烦?”张前不说——他一向话少——他用表情说,说的是:还用得着说?

“彭飞,你说。”面对徐东福的点名彭飞猝不及防,脱口应道:“我没说我‘烦’。”徐东福紧追上一句:“但也没说‘不烦’!”彭飞被逼到了死角。想撒谎很容易,撒得让人信服不容易,尤其这种遭遇突袭时,人本能地会为品格和习惯左右。彭飞诚恳道:“队长,我是想,我们苦读寒窗十几年,过五关斩六将百里挑一万里挑一地考到这里,不是来学叠被子的,是来学飞行的。”停停,还是说了,“我实在看不出叠被子和飞行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当然,部队得讲内务,出门看队列,进门看内务,这是常识,但我认为不能搞过了头搞成形式主义。”学员们在心中点头,徐东福明察秋毫,说:“看来彭飞说到了你们心坎上说出了你们的心里话。好,我来问个类似的问题,稍息立正走队列,跟飞行有没有必然联系?”彭飞不知该如何作答。徐东福环顾四周:“谁来回答?”没人回答。徐东福自问自答:“照彭飞的逻辑,也没联系,不光跟飞行没有,跟打仗也没有。但事实上,世界上哪支部队不在进行着这样的训练?他们练的是什么?是服从,是统一,是纪律,这是必要的形式但不是形式主义。有位军事家说,军队必须具备严格的纪律才能作战,纪律在作战中不是手段是素质,一种素质比一百种手段都重要。”全体静默,其心理活动尽在徐东福的掌握,他顺势接着说:“说句实话同学们,飞行和你们,还有着相当的距离,而且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段,永远跨不过去的距离!”话题切到痛处,学员们骚动,徐东福提高嗓门:“这不是吓唬不是要挟,是现实。这现实就是,诸位首先要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转变,然后才是,从军人到空军飞行员!”眼波一闪,直逼张前:“张前?”他听到的回答是:“我退学。”

一周走了两个。传说被一步一步验证。“传说”还说飞行预校淘汰率一半,换算下来一队得走51个,下一个是谁?

入学第十天的晚点名上,徐东福宣布了各班班长副班长的任命。区队长暂仍空缺。彭飞是一班班长,宋启良是副班长。在其他人的任命上徐东福和于建立意见一致,只在彭飞宋启良身上稍有分歧。于建立想让宋启良当班长,他颇看好这个学员,肯吃苦,很努力,服从命令坚决,家庭好。家庭好相对张前而言,张前之所以坚持不下来就因为他的家庭给了他太多出路,而苦出身的孩子如宋启良们,因别无选择会拼尽全力。徐东福对宋启良印象也不错,只觉他能力差点。肯吃苦很努力能力差点,是当副班长的材料;当班长不能没能力。彭飞有能力。他有自己的思想同时懂得服从,自觉服从远比盲从可贵。最终当然是以徐东福意见为准。理论上说军政一把手职位高低等同,实际上永远是一高一低,孰高孰低取决于诸多因素,但最重要的因素是,做领导必需的个人魅力。于建立是好人,只有点婆婆妈妈抓不住重点。

这个任命让彭飞意外。他相信在徐东福宣布前,一班的所有人都认为班长非宋启良莫属。他表现得多突出啊,被子叠得好,队列走得好,服从命令听指挥,大小劳动积极主动,天天受到队前表扬。在彭飞心中,如果说宋启良给领导的印象是正数,他则是负数,零都到不了,这是那次毫无防备下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并遭徐东福当众驳斥后,他做出的判断。他虽没因此一蹶不振,但决定以后尽量避开徐东福的视线,为减轻他对自己的不良印象宁肯不给他印象,根本想不到他会让自己当班长。意外而后欣喜:徐东福不是他印象中的行伍之人,比如他父亲,简单,粗暴,自以为是。徐有思想有境界有理解视野开阔知人善任,当即痛下决心,好好干,士为知己者死!晚上,他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给妈妈写信说了这事,潜意识里,让妈妈告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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