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一位少女穿过城市(二)(1)

胡熊最喜欢的时刻是午休。因为大堂比厨房要凉快得多。因为能静静地坐着,看窗外,看晓野兔子。

若是没有可恶的客人在下午三点闯进来要吃要喝,大家都能有一个多小时的午休。靠窗的四对火车席常常由堂哥、安迪和圣子桑各占一个,胡熊和晓野兔子共享一个。

您对这种分配有意见吗?胡熊问过晓野兔子。

只能这样了。她说。

因为火车席只够躺个小学生,堂哥和安迪总是拖一把椅子垫脚仰面睡倒。圣子桑照例坐着看书,累了便老尼入定。胡熊和晓野兔子起初还算矜持,趴在桌子上睡,后来也搬个椅子垫脚躺倒。若是店里的人都睡了,顾客进门左右张望,只会看见几条搁在椅子上的腿。当然,门边的电子娃娃随即会用鹦鹉般尖细的日语说你好,这些腿便会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椅子后面浮出一双双睡意朦胧含着怨愤的红眼,然后升起几个梦游般的人,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

胡熊知道被惊醒是痛苦的,所以干脆不睡觉。为了不让晓野兔子有被偷窥的感觉,她是什么姿势他就是什么姿势。她伏在桌上,他也伏在桌上。她躺在椅子上,他也躺在椅子上。躺在椅子上时,他们隔着两尺空间和桌腿,但必然面对面――晓野兔子经常扎着辫子,所以不能仰卧。伏在桌上时,胡熊说,我想起小学的午睡了。躺在椅子上时,他说,好像在幼儿园小班午睡时,咱们就是这样隔床相望的。晓野兔子说您想说的是什么?咱俩青梅竹马?我怎么不记得了?胡熊笑笑,只说自己觉得怪,因为这些年从没回忆往事,以为已经彻底忘记了。

胡熊确定晓野兔子睡着了,便会睁开眼偷窥她,直到那种美丽不可逼视,他就只好望向窗外。有时他胸中会涌起一阵伟大的情感。他觉得一生就这样度过也没有什么不好。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可以置自己的梦想于不顾。而他的梦想,已经像午后天边的白云一样缥缈。

窗外风景确实很动人。廊檐低垂,从屋里望出去像是宽银幕电影。偶尔有车辆无声驶入银行通道。停车场尽头一排大树无声地摇曳,远方是极灿烂的云天。胡熊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这样的天。他也明白,与晓野兔子相比,这美丽并不罕有,只是这些年来忙忙碌碌,早没了望天的心情。胡熊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是不是都虚度了。这也许就是他没有记忆的原因。或者,是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

帅哥又在扮酷了。当胡熊凝望远方出神时,晓野兔子会突然说。她说这句话是安迪教的。

想姑娘了。胡熊说。

二人偶尔会有机会出门转转。比如被安迪派去街对面的超市买费城寿司用的奶酪。胡熊发现这并不浪漫。午后走出店门等于走进特大号烤箱。每次回来,连平时只喝热茶的晓野兔子也要来杯冰水。

这世界为什么这么热? 胡熊问。

因为有太阳。晓野兔子说。

小时候也有太阳,怎么没觉得这么热?

那是因为小时候没空调。

胡熊认为晓野兔子说得有理。在厨房里久了,偶尔出后门,并不觉得天热。世界也是个大厨房,很多大大小小的机器开足了火力。工厂和汽车喷吐着热气。您知道热岛效应吗?他说。城市的温度比周围要高好几度,因为它就是个大厨房。

嗯,现在知道了。晓野兔子说。

胡熊总在思考为什么天气会这么热。进城第一夜,他睡在车里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觉得这和太阳无关。那天下午晓野兔子正好轮休,得知他顺利找到工作,颇有成就感,一高兴,便带他去买工作服――白衬衣,黑裤子和黑皮鞋。在加油站初次相遇时,她就是这副打扮。购物归来天色已晚,来不及找公寓了,但胡熊并没有紧张。他打算睡在车里。他说他确实就是这么计划的:挣钱,然后趁开学前在美国游历一番,醒着就前进,累了就睡车里。晓野兔子说您的理想真远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