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很难,读过几十页以后,已经觉得容易多了,所以更想读,才要买。”妈妈一边说著,三转两转,找到英文书架,举手指著请柜台后面的店员取下来,翻过书背后,看看价钱,说,”不贵。一共才五块钱不到。”
黄咏琦看著妈妈付过钱,手里拿书翻看著,闷声不响,走出店门,便不高兴地说:“这下,你还有心思跟我去买礼物吗?只想坐下来读书了。”
妈妈听了,头一抬,看了身边朋友一眼,把书往书包里一塞,坚决地说:“跟你去,跟你去。”
黄咏琦高兴了,眉飞色舞,边走边说:“我说过一百次了,去给你买一付耳环。”
妈妈说:“我耳朵又没扎洞,没法戴。”
黄咏琦说:“我看过,有一种夹的,不用打洞,夹在耳朵上戴。”
妈妈说:“我不要。爸爸也不会喜欢。”
“那麽你要什麽?”黄咏琦看见妈妈用手拍拍自己的书包,赶忙摇手说,”这两本书是你自己买的,不算我给你的礼物。我才不给你买书。我要给你买女人用的东西。你十八岁了,晓得吗,做女人了。要想想找男朋友的事情了。”
妈妈举起一个提著包的手捶黄咏琦:“你讨厌。你自己想交男朋友,就说你自己想,不要赖别人。”
黄咏琦急忙尖声喊叫著,匆匆跑开。
两个姑娘在街上跑著追著笑著喊著,手里拎的大包小包摇上摆下。街上有些人停下来看,有的摇头,有的也微微笑。
她们进了首饰店,琳琅满目,五颜六色,金碧辉煌。两个姑娘趴在柜台上,头顶著头,嘁嘁磋磋说了半天,看了十几副耳环,一副副对著镜子比划,终於挑好了一副。黄咏琦付了钱,装了一个小盒子。
“我家里有花纸,我给你包起来。”黄咏琦手里拿著盒子,跟妈妈走出店门,说,”你说过你喜欢这个,所以你一定要戴呀,至少戴三天,戴到学校去我看。”
妈妈说:“干什麽?做模特?”
“相男朋友呀。”黄咏琦说完,不等妈妈又动手,自己先急忙跑开去。
妈妈在后面追。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吵吵打打,跑进黄咏琦家门,冲进黄咏琦的房间。妈妈把手里提的包包往地上一丢,便把黄咏琦按倒在床上,用力咯吱了她半天,痒得黄咏琦在床里滚来滚去讨饶,才算了。两个姑娘最后都坐起来,整整头发,还笑著,喘著气。
过了片刻,妈妈站起身,很熟悉地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有一个小桌,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唱机。妈妈在一堆唱片中拨弄,寻找什麽。
“你不用找了,小姐,你要听的就在唱机里。上次你听过之后,我没有动。”黄咏琦说。
妈妈说:“你怎麽晓得我喜欢听什麽?”
黄咏琦说:“要不我怎麽算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呢。我当然晓得。你忽然最喜欢《流浪者》,这张唱片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买的,忘了吗?”
妈妈笑笑,打开唱机盖,扳了一下开关,看著她喜欢的那张唱片转动起来。她轻轻拿起唱头,移动过来,又轻轻放到唱片上。听得喳喳声响起,两秒钟后,萨拉萨蒂《流浪者之歌》乐曲飘荡在小屋里。妈妈走过去,轻轻把房门关好,然后回到床上,仰面躺著,两手枕头,闭著眼睛,静静地听。小提琴委婉的歌声,诉说著云层下面荒芜的大地,大地上漂泊者孤独的身影。
“前年生日在北平过,”妈妈忽然睁开眼,望著天花板,轻声自语般地说,”厨子老邢给我们做抻面,可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比老邢做的面更好吃的面了,他一定有秘方。去年生日在武汉过,躲在防空洞里,日本飞机来空袭了好几回。今年生日想不到会在香港。我可真算是流浪人。”
黄咏琦说:“你去过那麽多地方,我真羡慕你呢。”
妈妈说:“逃难又不是渡假,有什麽可羡慕的。我情愿一直住在北平,上北京大学。”
黄咏琦说:“那我怎麽能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