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晚夏(2)

季眠夏忍不住回过头去。

男子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背影高大,身形清瘦修长,有明晃晃的阳光洒在他宽阔的背部,从肩到脚,勾勒而出的纹路像是一条紧紧绷起的弦。仿佛随时都会“砰”的一声断裂,发出一种低沉而厚重的哀鸣腔调。

如同港口的船只起锚时的声响。

那个背影转瞬便融入了起伏的人潮之中,迅速的被淹没。

季眠夏抿紧嘴角,望着人群深处的目光中的期望一寸一寸的熄灭,最后转身离去。

刚刚从计程车上跑下来,季眠夏便见到了站在医院门口频繁走动的男子。

“陆医生。”季眠夏小跑过去。

陆嘉寞见到她,表情吁了口气,迎着她走过来,边说:“那个新来的护士不了解晴以,所以把他一个人丢在病房里,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已经拜托其他医生在医院里守株待兔,一旦发现晴以就会立即通知我们。现在我们一起去外面找找,一定不会有事的,晴以会平安回来,我们要镇定。”

季眠夏跟在陆嘉寞的身后用力的点头,她不由的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痕,她心时现在是又慌又乱。

季晴以虽然有二十岁,但是却远远没有二十岁的男生该有的智力和应变事情的能力,对于季晴以是否平安归来这个问题,她想都不敢想。

她的弟弟和别的孩子不同,这是她从小就意识到的,所以听到头脑萎缩病这样的字眼,除了一定要将他治好这种信念外,别无其他。

在她考上大学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年,她便同父母商议,将弟弟季晴以也一同带来,为的是通过高科技的脑科治疗,使他的智商可以逐渐的达到常人的标准。为了可以令季晴以得到最好的治疗,季眠夏要兼职多份工作来赚取医药费。甚至不得不从学校的寝室中搬了出来,租下简陋相对便宜的房子,和弟弟住在一起,以便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如今已经20岁的季晴以每日都需要到医院复健,令季眠夏感到庆幸的是,他的主治医生是陆嘉寞。起先季眠夏也觉得陆嘉寞太年轻,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实习医生,年仅24岁的他既缺少临床经验,又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会不会治不好晴以的头脑萎缩病症。

可是,陆嘉寞是善良温和的人,有着高深的学历却从不轻狂,对待病人非常有耐心,尤其是像晴以这种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来说,他更是会将语气放得缓慢柔软,像是书画中的儒雅君子,温润如玉。

然而在这座高温的城市中寻找多时,两人不停的向路人打听,又去了平时带晴以去玩的公园,也没发现季晴以的一丝线索。

眼看夕阳就快要落下,季眠夏顿时感到异常强烈的无助,她坐在路旁的石椅上大口大口的呼气,交叉而扣的十指仿佛在微微颤抖。

陆嘉寞坐到她身边,掌心覆住她的手:“晴以不会有事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晴以了,多少他会懂得保护自己。”

话虽然是这样,但显然是在安慰她。

手指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她终于反应过来,轻轻点点头:“嗯,我没事的。”

这时陆嘉寞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我,是的,我还在外面。这是真的?”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让陆嘉寞整个人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最后吐出一口长气,连连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太感谢您了。”

季眠夏诧异抬首。

挂断电话的同时,陆嘉寞转头对她露出释然的微笑,“眠夏,晴以找到了。”

“怎么满身都是伤……”

回到医院后,季眠夏看到在病床上熟睡的弟弟面露忧心,尤其是在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瘀青与红肿,更是心疼不已。

“一定是被街头的小混混给欺负了。”帮忙为季晴以擦药的张医生继续说下去,“像他这样的孩子必须要看得紧紧的,单独跑出去多危险,你看,出事了吧。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过几个星期就痊愈了,没有伤到筋骨可真是万幸。”最后又望向陆嘉寞,不由的指责一句:“陆医生,你下次可不能再让他跑出去了啊。”

“是,我知道了。”陆嘉寞点头。

尽管根本不是他的错。

刚回到医院,那个小护士又是哭又是道歉,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指责,再说只要晴以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医生,晴以他是怎么回来的?”

张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哦,是有个年轻人送他回来的,大概是看到晴以口袋里面的联系地址了。对了,他刚刚才走没有多久。就在你和陆医生进来之前,他才走。”

“他有留下联系地址吗?”这次是陆嘉寞问道,“也好让我们道谢……”

“没有。”张医生笑着摇了摇头,“找他要过,但他说只是小事,没有关系。”

季眠夏站起来:“我出去看看,说不定可以追上他。是他救了晴以,至少要说声谢谢。”

季眠夏快速的跑出医院,又向前跑过几个小道,四处张望,眼神穿梭在医院走廊里,到处都是陌生脸孔,到处都不像她所要找的人。

她跑出医院,抬起眼角。

夕阳西下,微风轻拂,那个人正打开停靠在医院停车区的车门,那是一辆宝石蓝的车子,他突然侧了一下脸。

她几乎站立不稳,即刻扶住旁边的石柱。

那样的背影太熟悉,那样的侧脸在她曾经的少年时光里,有多刻骨铭心。

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擦肩而过。

她的手指抚上了扣在耳朵后面的助听器,微微垂下睫毛,视线在晕黄的光线中有些模糊。

车子的倒后镜映照着季眠夏越来越远的身影,他移开目光,淡漠冷凝的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他的手指把着方向盘,车窗外的灯光穿透进来,勾勒出了那张线条清秀的脸庞。

一如季眠夏回忆中的美好模样。

一切过去仿佛都是为了将来能够拥有回忆的余地而存在。

可是清晰的过往越来越少,岁月被染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埃,模糊得不堪回首。只是不管听力如何的下降,从前那些朦胧的声音还是会在耳膜深处不停的回荡。

像是一种温柔低语,贴进耳畔,将覆在回忆之上的透明薄膜吹拂而去,从而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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