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了。
除了男孩的那种干净,他还多了一份男人的成熟。
板岩灰的衬衣,端端正正的扣着,英气逼人。目光沉稳。
时光被拉成一个幽闭的走廊,在散发着腐旧气息的空间里,区晓觉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狼狈、邋遢、从杂草一样的发丝里沁出来的汗臭,满脸的泪痕。
这是被她藏了又藏的记忆,这是被她掩了又掩的片段。只是在面对着他的时候,这些不堪的,凌乱的画面纷沓而至。
“晓觉?”夏千走过来,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
她终于把自己从纷乱里找了回来,虚弱回答了一声:“没事。”
而对方已经弯下身去替她捡拾摔开来的饭盒,他递还给她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几秒的停滞,她没有接,夏千接过去了,还说了声谢谢。
苏豪和秦丛也过来了,他们有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然后问区晓觉:“怎么了?”
她只是呆呆不语。
她终于见到他了,她不是找了他许久吗?她在陌生的城市,在异乡的街头,四下里寻找着他,那些夜晚是她见过最黑的,浓墨样的黑,透不过一丝的光。
“你认识他吗?”后来,夏千问。
“谁?”
“顾眠。”夏千不确定地望着区晓觉。
“不认识。”
“哦,苏豪说他名声不太好。”
区晓觉没有吭声,停滞一下夏千又说:“应该是说他很风流滥情的吧。那样的男人,除了长得好看……”
“夏千!”区晓觉打断她:“我的饭盒呢?”
“我替你洗干净放在桌子上了。”
“帮我扔掉它。”
夏千诧异不已:“我已经洗干净了。”
“他碰过的东西,我不要。”区晓觉厌恶地,一字一句地说。她没想到会再遇到他,她以为他已经彻底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却又在她几乎要忘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你有事瞒着我吗?”夏千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会?”区晓觉顿了一下,又缓和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
5
区晓觉正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舒雯急匆匆地在门口喊她。她站起来,舒雯已经跑到她的面前:“小礼堂,你快去,夏千和别人打起来了。“
区晓觉心里一急,合上书就跟着她朝外面走。在门口的时候,看到顾眠也正好要出去,她垂下眼,静静地从他面前经过。
即使很想假装无视,但他还是像幽灵一样在区晓觉的周围。去教室的路上、在图书馆、或者是食堂,只要她抬眼,她就会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他。
这该死的习惯让区晓觉很生自己的气。
而他也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是的吧。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她是要质问他,指责他吗?还是他来解释,来给个说法吗?
他们竟然平静的,如同陌生人,甲乙丙丁。只是这样久了,她的警惕心倒是慢慢地放松下来,这不过是个巧合,他们在这所学校遇到。
区晓觉赶到小礼堂的时候,看到夏千和成洁似乎已经打完了。夏千除了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脸上倒是没伤,成洁的眼睛淤青着,头发凌乱。区晓觉就知道,夏千没有吃亏,只是她怎么会和林家聪的女朋友打起来呢?
“不要脸!”成洁哭着说。
“谁不要脸了?林家聪是你的人吗?他又没写着你成洁专用,凭什么就不允许别人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了,我偏喜欢他了,你管得着吗?”夏千气势汹汹地说。
区晓觉走过去,拉她走:“行了,少说两句!”
夏千得理不饶地指着成洁说:“都不晓得林家聪看上她什么了,长得不咋的,还生了个猪脑!”
“你别欺人太甚!”成洁不甘示弱:“你每天跑到林家聪宿舍干嘛,又是给他洗袜子又是给他打热水,他躲着你避着你,你还恬不知耻地跑到教室……”
“你说谁恬不知耻!”夏千气得脸色发白,跳起脚来又要冲过去打,好在被几个女生及时揽住。
“走了啦!”区晓觉连拖带拽的:“别吵了!”
“说清楚!”夏千不甘心地转身。区晓觉紧紧地拽住她:“你这样,林家聪多为难呀!”
“他那个没水准的,就挑了个这样的女朋友!”夏千气得连林家聪一起骂了。谁叫这个成洁不自量力跑来找她谈判,结果两人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
跟舒雯一起好不容易把夏千拉出小礼堂,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区晓觉不经意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一晃,下意识里她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夏千,转过身她正对上成洁惊恐万分的脸,还有她手上拿着的半块砖头。
区晓觉想要说什么,却是觉得金星乱舞,天旋地转,她感觉到头上有温润的液体淌了出来,摸了摸,竟然是嫣红的血。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然后,夏千愤懑地一声:“成洁,你找死呀!”
区晓觉的身体忽然放软,而已经有人在此时拨开众人,推开正要扶住区晓觉的夏千,抢先扶住了她。
夏千被粗暴地一推,有些没站稳。但她没有骂人,她看着面前的男生对她大吼一声:“给她止血!”她才醒转过来,惊慌失措地用手摁住区晓觉的头,跟着男生朝医务室奔去。
区晓觉挣扎了两下,想要下来。
但男生轻呵一声:“别动!”
她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那么强健,那么急促。
她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栗,他在喊,医生,医生。其实她的意识并没有模糊,但她就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她能,她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对他说:你——滚——
医生给她缝针的时候,她一直像个木偶。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手,他关切的目光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他紧张地几乎要屏住呼吸。夏千只是站在一边,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紧张,他面部的所有线条都绷起来,好像是谁要来碰区晓觉一下,他就要拼命。
有消毒水的味道。
很静。
白色的墙壁,桌上的器皿里有几块被血浸过的纱布,窗户是磨砂的玻璃,有一些凸起的花纹……她的脑海里太乱了,直到医生说,可以的时候,她也没有察觉到疼。
这太不正常了。
缝了五针,流了那么多血,竟然不觉得疼。
原来疼的极致是麻木。
那么她多久才能缓过来呢。
“晓觉,你怎样?”夏千带着哭腔地说。
她想要回答夏千,却在终于可以开口的时候,说出了在脑海中盘旋了很久的字:你滚。
夏千愣了一下。
而他站了起来,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心疼不已,只是那样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静静离开了医务室。
有好半天的时间,她就如雕塑一样地坐在那里。她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郑逸峰纠缠她的时候,也是他扔的石块吗?今天他也是跟着她去的小礼堂,然后在她受伤流血的时候抱着她到医院来。他是想要赎罪吗?想要用这些来弥补吗?他的良心受到谴责,他是不是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是她在梦里指责着他。
不。她不会原谅他。他怎么可以轻易地得到她的原谅呢?
百折千回的情绪里,有海鸥一样哑哑的声音在空中,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