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疼痛的代价(25)

一只布丁躺在暗房的门口,伸开身体就像一只狗形的挡风帘。它哀鸣着,我一进去,另一只狗也开始哀鸣。它们让我想起来圣诞节的颂歌,现在每周BBC一套都会播放,现在、过去和未来的圣诞幽灵。呜呜。那个挡风帘叫着。

暗房的门是关着的,下面没有光透出来。在厨房桌子上有本合上的书,餐厅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洗干净的衣服,一个女人和两个女孩的衣服,文胸和背心分开放着。

我把紧急备用的钥匙放回去,关上门,走进屋。我试着不弄出声音,但是没成功。我并不是想让伊迪丝大吃一惊,而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用了紧急备用的钥匙。如果我可以不被发现地上了楼,我的小伎俩就实现了,寻常普通的一件事就被我做得干净漂亮。我绕过洗衣机停下脚步。

暗房的门没有关紧。这看似普通,却实在是极不寻常的事儿:伊迪丝从来都会锁好门的。有时候为了通风,她工作的时候门是打开的,但现在暗房里没有任何声音。我走到门前,把脸凑到门缝去向里面看。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那种游泳池、医院,还有伊迪丝手上常有的味道,一种纯粹的味道,也是危险的味道。

那只布丁站起来,门转开了,伊迪丝正坐在暗房里的椅子上。她的头向前伸着,好像睡着了。她的手在身体两边垂着,它们已经做完了要做的所有的事。

我心里开始发笑,但忍住没笑出来。从这扇门到我的屋子就四步远。我的心跳加快了,就好像在玩一个与恐惧和完美有关的游戏。我向前走,一步,两步。

有时候我思考死亡。我不经常这样做。我的头不是个把时间排斥在外,而只装着过去的玻璃球。但我思考死去的人是如何让自己留在活着的人们心中的。

这让我想到宝石的生命,一种漫长的像忘怀一样的情感,久久不愿离去。我牢记着伊迪丝的死,却不去想她活着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是更值得珍惜的。格罗特说珍珠是疼痛的代价,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我在想我是不是正在把自己变成一颗珍珠,感受死亡,然后再把它变成一颗宝石。因为珍珠是不断生长的,就像个小生命一样。

然而,大部分时间我思考的不是死亡,而是“三位一体”。我对这件宝贝知道得越多,它的特征就越明显,在我手里的份量就越重,就像是另一只手。它有着精细的金骨架,红宝石的温暖,珍珠的人性化的美,还有那颗钻石的冷酷和它神秘的凝视。古老的宝石,没有思考地活过百年。我要得到它们。我感觉我好像一直都拥有它们。

有些钻石专家对宝石的鉴定像品酒师一样精确无误。他们可以从钻石的颜色和形状上判断出它来自于哪个国家甚至是哪个矿。用这些专家的标准来看,我只是个业余的。他们的标准没错,我就知道这么多,而且都是自学来的。

但我也是个专家。我的专业领域不是所有的钻石,而是一颗钻石;不是所有的红宝石,而是三颗红宝石。和宝石工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人看出了这一点。他们嗅出我的味道,了解我那种近乎着魔的有点畸形的情感。他们都不打扰我。

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我在做的事情是件很私人的事儿,只涉及到我们两个,没有别人。只有我,还有“三位一体”。来吧来吧小魔鬼,来啊,来啊。

不是杯子的碰撞,而是灵魂的碰撞。

早晨下着雨,哈森又在吹他的笛子。我看到他在院子里,在雪松巨大而浓密的绿色树冠下避雨。头顶上的天空还是那样的沉闷——让人心烦的蓝色——雨不停地下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去工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虽然我还能听见笛声。穿过玄武岩的石壁,那笛声很清晰地穿过楼梯井和院子,好像那些石壁一夜之间变得容易穿透了。我想着我跟哈森说过的话。这房子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可现在它似乎活起来了。哈森,他是一个能实现愿望的人。

我开着门工作。整理到最后一个印度的抽屉的时候是中午了。我把它打开,和其他的抽屉一样堆在地上。里面有一块缝着石榴石颗粒的金黄色的布,用过的捕鼠器,还有一小叠纸和更小的一堆骨头。没什么可让马丁偷的了,这让我觉得挺开心。

我摇晃着那些装在小盒子的小骨头。那是些老鼠的牙齿和脚趾,干净整齐就像是手表里面的零件。脊椎骨在捕鼠器的挤压下断了。我把那一小叠纸拿出来,在衬衣上擦了擦。有三页,没有被老鼠啃到。第一张不是张纸而是张卡片,卡片的一边有细线,那是以前的装订线。另外几张纸都紧压在上面。好像那些纸上面的字都自己使劲儿压在上面似的。对我来说,这像个笔记本,或者是笔记本的残留部分。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笔记本日后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卡片上有个图案。我把它放到亮处看了看,然后猛地拿回来,就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发现门里面有张脸正贴着门等着我。

那个图像很模糊,是用铅笔画的草图。上面有个和人心脏差不多大小的三角形,每一条边上都有一个矩形,每个角上都是一个圆形,中间是个菱形,下面还挂着一滴眼泪。

笛声停下来了。那两页纸紧紧地贴着封皮,也互相贴在了一起。我坐在铺了瓷砖的地板上,很小心地用手指和指甲努力把它们分开。当最后一张纸被剥离的时候,薄弱蝉翼。我用手掌和指尖托着它,伸着头读上面的字。

上面只有四行字,英文和德文,是格罗特父亲的笔迹。不是那种用在通信里的精美的哥特式笔体,而是一种私人的笔体,乱七八糟的,就像这屋里的宝石。

“三位一体”派克先生

圣·怀特夏贝尔,斯利普大街35号——地下室——

蒙特,法鲁瓦,三颗钻石

——价格待定

“价格待定。”我小声地重复着最后一行字,用德语的节奏。我已经开始想格罗特了。我来这儿的那天,她跟我说了实话。这个肩扣是在伦敦出售的,一个世纪以前。不管它是怎么从维多利亚那里被偷出来的,不管谁偷了它,这件宝贝在六十年后还存在。如果那时候它没有被拆掉,那么现在它也就应该是完整的。我一直都觉得它会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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