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被故事里那个美丽的雪衣女深深打动了。他久久凝望着眸中盈着一汪秋水的玛吉阿米,眼里充满无限怜爱。他的心变得柔情四溢,情难自禁地紧握住她纤弱无骨的双手,低声问着眼前如花的美眷:“那这一世,你还要不要做那个雪衣女,在那高高的坡上等我?”
“不。”她轻轻摇着头,忧郁爬上她的额头。“这一世,你要像雪衣那样,为我悲泣、揪心、颤栗,拼尽全身的气力来成全一段永恒的情。”
“就这些?”仓央嘉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初升的月光将她如水的面庞衬托得更加干净纯粹,他不禁在心中默默念叨着:玛吉阿米,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自由,我也会拼尽全力来爱你疼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的委屈,永远,永远。灯火阑珊之际,他在玛吉阿米不舍的目光中,一步一回首地朝着巴桑寺的方向走去。巴桑寺门外,一群神情冷毅的喇嘛们端立墙下,正等着他们的活佛归来。慌乱中,他回首朝玛吉阿米的方向瞅去,待确定她已经消失在月夜之下,才从黑色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卖玛吉阿米,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独自去面对梅惹大喇嘛的所有责难。
等他穿过那条并不漫长却显得路途遥遥的小径出现在巴桑寺门前时,却蓦然发现,除了众多熟悉的喇嘛外,寺内寺外还站了一群打扮奇异的侍从,黑压压的一片,威严而壮观。他知道他们正在等他,却好奇他们为何如此声势浩大。
寺门外左侧停着一轮非常气派的马车,比当年把他从达旺的乌坚林接到错那时的马车还要豪华绚目。马车旁站着一些气宇轩昂的大喇嘛,这些喇嘛个个神情端庄肃穆,全然不像教自己经义的喇嘛那么和蔼可亲,但是对他却又恭敬有加。一直教授仓央嘉措佛法的梅惹大喇嘛告诉他,他在巴桑寺的修行已经结束,下面就要启程去浪卡子了,在那里,将会有一个最了不起的大人物在等着他,他将会带着他回拉萨的布达拉宫坐床。
回?仓央嘉措睁大懵懂的双眸,拉萨和布达拉宫对他来说一直只是一个美丽的无法捕捉的幻影,甚至都不曾出现在他任何一个清灵的梦里,可他们却说他原本就来自那个地方。他甚至不知道,在他们心里,他就是他们的活佛,神圣的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的化身。
梵音唱晚。仓央嘉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大喇嘛们请上了马车。
“我的经书!”仓央嘉措撩开车帘,瞪大疑惑的眼睛瞟着教他经义的达旺寺梅惹大喇嘛洛珠嘉措,“师父,我的经书!”
“到了拉萨,什么经书没有?”被人们尊称为梅惹大喇嘛的洛珠嘉措冲他挥挥手,“去吧!愿佛祖保佑你,孩子。”
“玛吉阿米!”他坐在马车上痴痴念着。
“什么?”还没等车外的洛珠嘉措弄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啪”的一声鞭响,马车便缓缓开动了。
“唔。”仓央嘉措最后看了一眼家乡,家乡的山水,家乡的树林,树林中那银铃般灿烂生花的笑声。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默默思念着那个骑着白牦牛的白衣少女,那个叫玛吉阿米的姑娘。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永远也不会把她忘却,不管走到哪里,去向何处,等他学成归来,一定还是要回到故乡来的。是的,他一定要回来的,他得回来寻找那个笑语如珠、笑靥如画的玛吉阿米。
浩浩荡荡向着天之宫阙前行的队伍连着天边。仓央嘉措端坐在这其中最核心的法车之中。所有的人都开始称呼他为活佛,可是,什么是活佛呢?
他将心中的疑问告诉了从拉萨来的,此刻正坐在他身边陪伴他的洛桑喇嘛。
洛桑喇嘛向他解释道:“活佛,就是指已经修行成佛的人,在他圆寂之后,为了完成普度众生的宏愿,以普通人的形体出现,再度转世为人。”
“这么说,我的前世,是得道的大师?”
洛桑喇嘛的脸上是一种不可捉摸的神情,他轻轻挑开法车的帘帐,望着法车外无边的藏疆,意味深长地说:“浪卡子快到了,过了浪卡子离拉萨就不远了,布达拉宫就在那里。到了圣宫,活佛必须坐床修行,你一定能成为西藏最为杰出的法王。”
在洛桑喇嘛说最后一句话时,仓央嘉措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上闪烁着某种神秘的光芒。他无法探求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就像他无可预知自己能否成为最杰出的法王一样。
他就这样离开了巴桑寺,离开了错那,亦如他多年前离开达旺的乌坚林,离开门隅。这一年他十五岁,从此往后,一直到二十四岁病逝于青海湖畔,他始终再也没有机会回过故乡一次。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故乡,也只能一次次在布达拉宫的帷幕之后和拉萨的街头令他魂牵梦绕。
但,仓央嘉措对于故乡却始终怀着浓浓的眷恋之情,虽然不能回到故乡,但令他至死不渝的故乡却一直流淌在他的诗歌中,并在西藏各地广为流传。门隅的藏人也爱戴并敬重着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活佛。在门巴族人生活的地区,一首赞美仓央嘉措的民歌至今仍被如火如荼地广为传唱:布达拉宫顶上,
升起金色太阳。
那不是金色太阳,
是仓央嘉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