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想起来了:今年春天,在林汉卿的鼓动下,她在女生宿舍组织了一个“学生会”,用“学生会”的活动赶走了思想极其封建的女生指导员李玛利。关露曾经联合一些女生宿舍的同学,要求学校当局撤掉这个女生宿舍指导教师、四十岁的未婚女人李玛利!原因是这位留美归国博士,用美国教会那套办法让学生们信仰天主,压制学生的个性,干涉同学们的自由,给学生灌输将来为美国殖民主义政策服务的思想。
众怒难犯!在全体女学生的强烈要求下,学校当局迫不得已,不得不解除李玛利的职务!这给学校出了难题,被迫改变当局的任命。更主要的,是这件事的影响波及到社会,波及到当局上层。金陵大学、中央大学著名的英语教师、留美博士李玛利居然被学生赶出学校,连教育部也受到有关大员的批评。
天色朦胧,校园寂静。
一切都弄明白了,关露没有哭,她非常冷静;她不再做梦,非常清醒。反正喜也白头,愁也春秋,面对现实,想想未来!
她在学校是住不下去了,天一亮,她就走。
其实,她没等天亮,便提着帆布箱子,静悄悄,一个人,踏着校园林中熹微的晨光和地上青青的芳草,离开了这座她学习了三年的高等学府。
关露走出校门口时,站住了。回头望望掩映在绿荫中的教学楼,叹口气,在心中道声:别了,我的母校!三年来我多么爱你,我多么留恋你!可现在我最后留给你的,是我对你,对整个社会制度的憎恨!
和以往寒暑假一样,关露回上海以前,先去外婆家向外婆告别。外婆见到她,照样用慈祥的微笑欢迎她。外孙女说过,她只剩半年就毕业了,那时她有了工作,便能挣钱了,外婆就不会再这么苦了, 为穿的发愁,也为吃的发愁。
外婆伸出双手,这双手,从关露儿时起就抱着她,直到把她抱大,把那双手抱老。现在,外婆仍旧用她那双带褶皱的充满爱意的双手,抚摸关露的双肩,抚摸将要成人将要肩负起抚养外婆重任的外孙女。
关露流下泪来了,是悲伤的泪,是怜悯的泪。
哦,我可怜的外婆!您的命运,是和我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我已经没有了前途,我只觉得前途茫然!
关露没有向外婆说明,她已经被学校除名了!她怕外婆难过,怕外婆失去精神的支柱!她转过身,偷偷地擦掉眼泪。
“哭什么,孩子?”外婆关心地问,“怎么啦?告诉外婆。”
“外婆,什么事也没有!”关露仍旧用平时欢快的语调说,“我是因为要回上海,要离开您了!我有些难过。”
“不怕的!”外婆说,“个把月后,你不就又回来了嘛!那时候,你照样每个星期六来家,咱娘俩不又在一块儿了嘛!”
关露,心中带着外祖母的慈祥慈爱的影子,带着对旧社会对旧制度的仇恨,怀着一腔挑战,满腹愤怒,离开外祖母,离开南京,走向社会,走向人间!
关露预感到这是和外婆的最后诀别,她几次回身抱住外婆,几次再深深地鞠躬,几次再恋恋不舍地向外婆告别。
社会动荡,生活艰难。关露曾几次想回南京看望外婆,都没有成行。终于三年后,姨母来信说,外婆摔了一跤,没有钱治疗;冬天没有棉衣棉被,天天盼你回去,盼你给她带些温暖回去;她盼到八十六岁,也没有盼到你!
外婆临终时,连着叫了你一百多声,才最后咽了气!
关露捧着姨母的信,哭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