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科长姓刘,是个湖南人,四十五岁,经常生吃辣椒,吃得满脸通红,鼻头常年充血。陆所长安排他监视马姑娘后,那几天他的鼻头就更红了,像红辣椒似的。后来,眼睛也红了,因为他发现了马姑娘惊人的秘密:她看电报时居然在做手脚!

怎么回事?分析师看电报时,一般手上都捏着铅笔,发现个别数字写得模棱两可,会描一下。侦听员在抄录电报时,因为信号不好,或者报速太快,有些数字会写得不规范,潦草。分析师经常看他们的电报,熟悉他们的字体,对个别书写不规范的数字会修正一下,以免破译师猜错。刘科长在监视中发现,马姑娘不是在修正,而是在篡改:笔头一画,“0”变成了“9”,或者“6”;一勾,“1”变成了“4”,或者“7”。

这哪是传球,这是捣蛋,搅浑水!可想而知,这样的电报破译师是永远破不出来的,因为基本面被破坏了。她怎么会干这事?不言而喻,她不是党国的忠诚卫士,而是内奸,贼!

证据确凿,可以审讯了。

“知道为什么要带你到这儿来吗?”

“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我们黑室有内贼吗?”

“不知道 ”

毕竟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是临时拉入伙的,哪经得起审?说第二个“不知道”时声音已经颤了。审第七个问题时,恐惧的眼泪夺眶而出,招了,认了。老孙很开心,咚咚地上楼去报喜。他知道,今天陆所长在这里接待赵子刚等破译师候选人。

半个小时后,陆所长接待完人,和老孙一同下来,准备挖出内贼的上线或下线。开门一看,傻掉了,凳子四脚朝天,人的双脚也离地了,悬在空中,微微晃悠。举目看,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伸得长长的,但永远不可能收回去 也就是说,永远不可能吐字发音了。

她上吊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忠心 对她义哥。冯警长就这么躲过了一劫,有点死里逃生的幸运,似乎暗示着他日后必将大干一番。

天堂巷和渝字楼相距不足三公里,这会儿陈家来了一位客人,没进门,就家鹄家鹄地喊。待走进院门,看见陈家鹄的父亲躺在廊道的凉椅上看书,便喊了声:“陈伯伯,您好!”

来人叫石永伟,身上有股棉絮的味道,仔细看一定可以在头发里发现棉花屑。这跟他的职业有关,包括他说话总是提着嗓门,高八度,也属于他的职业病,要压倒隆隆的机器声呢。他是陈家鹄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同学,可以说也是惠子的校友。石永伟看陈父手上捏着书,亮亮堂堂地说:“陈伯伯,人都打仗去了,您还在做学问啊。”

陈父哼一声道:“现在谁还有心思做学问,国难当头,学生们都忙着抗日救国,没心思上课。我一把老骨头,学校让我提前退休了,没事干,只能拿本书消遣消遣。”他晃晃手里的书,笑了,“这就是我一辈子打的仗,天塌下来了我也丢不掉,你是来 ”

“看家鹄啊,”石永伟道,“听说他回来了。”

“回是回来了,可是 ”陈父看看楼上,迟疑着。

石永伟是个急性子,又抢过话头,“可是出门了是不?该不会是去看我了吧?”

陈父支支吾吾,“嗯,不清楚 不知在不在家 可能出去了 ”

陈家鹄一边从楼上下来,一边搭着腔:“爸,我在家呢,谁来了?”

“家鹄,是我!”

“啊哟,是你啊!”

“说,我是谁?看你还认不认识。”

“石永伟!”

石永伟高兴地一把抱住陈家鹄:“好,亏你还记得我。”陈家鹄对着他耳朵悄悄地说:“不但记得你名字,还记得你的绰号,石板桥。”石永伟哈哈大笑:“我也记得你的绰号,陈家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笑声四起。石永伟的嗓门真是在机器声中练出来了,连个微笑的声音都响得在屋宇间乱窜。惠子本来在睡觉,被吵醒了,听到楼下有客人便起了床,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陈家鹄母亲喊住了她。母亲在拆一件旧毛线衣,毛线散落一地,要绕成一个团子,确实也需要有人帮个手:一人拆,一人绕。母亲的房间正好对着楼下天井,楼下的声音传上来,惠子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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