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7)

“他们是八路军,要带我去延安。”

“延安?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

“去干什么?”

“破译密码。”

“你不是已经发誓永远不碰密码了吗?”

“所以我们必须走,待会儿就走。我怀疑刚才要杀我的人是他们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吓唬我,取得我的信任,让我跟他们走。”

“那怎么办?他们会让我们走吗?”

“没办法了,只有试试看。”

黑暗中,两个人和衣而睡,但感觉比赤身相拥还要炽热,还要贴心贴肺。恐惧像夜色一样吞没了他们,陈家鹄明显感到惠子的身体在颤抖。他也听到了自己变粗的呼吸、加快的心跳、血液的加速循环。恐惧和期待合谋拉长了时间,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第二天早晨,老钱上门来请两人去吃饭,发现房间空荡荡的。就是说,陈家鹄他们忍受恐惧的煎熬,熬到的是一个好结果,门外没有看守的卫兵,或者德国巴伐利亚狼犬(像陆上校一样)。他们趁着最黑的夜色和运气逃之夭夭,只留了一封信,是给老钱的。

钱兄,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妻子说延安太远,不想去,怕被你们好意挽留,就悄悄走了。谢谢你的搭救之恩,如果有缘,后会有期。

陈家鹄敬上

老钱看了,对着那张空床说:“他妈的,好家伙,我被你骗了。”好像床上还躺着陈家鹄似的。

“不行吧?在我意料之中。”老钱的上司看了陈家鹄的留言后笑道,“我跟你说过,这样贸然去接近他效果肯定不好。你也不想想,他的父母亲,一家子亲人,还有他的老同学都在重庆,怎么可能一呼即应跟你去延安?你心太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小狄向你汇报了没有?”小狄是老钱的助手,“幸亏我贸然去接近他,否则他就没命了。”

“汇报了。”小狄是在老钱与陈家鹄交谈时向他汇报的,“我就在想,鬼子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树大招风啊,再说了,他老婆是个日本人,鬼知道是什么底细。”

“你说她有可能是间谍?”

“这年月一个日本女人到中国来当间谍没什么奇怪的,爱上一个中国男人反而有点儿不正常。”

老钱的上司是个银发飘飘的长者,职务为八办联情部主任,是这里的三号人物,内部都喊他叫“山头”。他说话慢吞吞的,偶尔还喜欢带点古文腔,“我听他老同学言及过,此人一向恃才傲物,喜欢做出格的事,这年月娶个日本媳妇确实不明智。”

老钱指着陈家鹄的留言发牢骚,“他溜也很不明智啊,多不安全,鬼子正在找他呢。”

山头和蔼地笑道:“只是从你眼里溜了。”

姜还是老的辣。原来,山头听了小狄的汇报后,估计到他会溜,私下派小狄盯着他,今天一大早小狄已经向他报告了陈家鹄他们的藏身之处。

“在春桃路的红灯笼客栈,你再去找他好好沟通沟通,我就不出面了。”

“下一步怎么办?”

山头思量一会儿,沉吟道:“武汉沦陷在即,中央已经要求我们做好转移重庆的准备,我估算我们在这儿也待不久了,你就先行一步,负责把他们安全送到重庆。安全第一,既然鬼子已经盯上他,还是小心为好。”

三天后,老钱和他的年轻助手小狄带着陈家鹄和惠子踏上了英国曼斯林公司的轮船,向重庆出发。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沦陷前,八路军武汉办事处撤销,大部人员相继赴渝,与原八路军重庆通讯处合并,成立了以“山头”为主任的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和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从那以后,山头改称为首长,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为一方之长,另一方面也是工作需要,混淆视听,让外界把他和周恩来混为一谈。

老钱带陈家鹄出发的同一天,下午,三千里之外的重庆,杜先生带陆上校去五号院赴新职。车子停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紧闭,门口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哨兵,只有一个铁制的门牌号:止上路五号。这儿看上去既不是民宅,也不像什么军事驻所。不伦不类也许正是它的特异之处、秘密所在。这样的院子随便抛在地球哪一个角落,谁也不会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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