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凤归(6)

他眼角扫视着那些护院,看见他们认为自己只是主动敬酒遂放松警惕,冷冷地勾起一抹冷笑——

“犹刻蝴蝶骨,雕成琥珀衣……”

“衣”字未落,一声陶瓷脆响,停云公子砸碎了手中的瓷杯,手持着其中一块明晃晃的碎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挟过离他最近的月白少年,把碎片抵在了少年纤细的脖颈上!

情况急转直下,所有客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

眼看着十几名护院向他逼近,停云公子冷冷地说道:“别过来!今晚来的客人可都非富即贵,若是我不小心伤了哪一位……”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少年,却触及一双亮若星辰的平静眸子,没由来地慌乱一下,“咳咳、你们可都不好向荼靡夫人交代!”

这句话,成功地喝止了那些护院。为首的一个大汉和另外一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那人匆匆离开了现场。

要快点,趁所有人都在。否则等荼靡夫人一到,他就再也别想逃离这里了!思及至此,他朗声开口:“各位,请勿惊恐!今夜在下破釜沉舟,挟持这位公子,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各位听在下一言!”

许是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又许是他自身的气质使然,本来乱哄哄的现场竟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停云公子铤而走险究竟所为何事。

“在下乃汴州人氏,本非教坊乐伶,更非卖身青楼之辈!我本汴州富商幼子,今年七月与家中两位兄长进京,为了参加十月的甄英考核。不料两位兄长妒贤嫉能,忌我与其竞争,甫进京,就暗下迷药。等我醒来,就已经身处此清风馆柴房之中!”

说到此,因为情绪激动,他又咳嗽起来。连怀中的少年都能感觉到他剧烈的痛苦,担忧地望着他两颊异常的殷红,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说:“无碍。谢公子担忧。”

“清风馆主人荼靡夫人以我兄长取走百两纹银为由,强逼在下卖身清风馆,我自是不从。”他继续说道,“不料清风馆酷刑毒打,无所不用其极,动辄拳脚相加。在下为求活命,不得已签下卖身契,不但如此——”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极其憎恶痛悔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荼靡夫人还用某种会使人产生药瘾的药物,控制在下与那些和在下一样不顺从的少年,致使无人敢脱离清风馆,日久天长,皆顺从之。”

众人乍闻此骇人听闻的言论,皆大惊失色,一时间议论纷纷。

“我说谁在这里妖言惑众!”一个女高音突然杀入众人耳膜,定睛看去,人群自动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走来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只见涂满鲜红蔻丹的五指此时轻轻掩在其饱满的朱唇上,处变不惊道,“原来是停云。我说你莫不是还因为萧公子的事儿,跟我在这儿赌气呢!”

“萧公子?”人群中有人配合地问道。

“可不是嘛。停云这孩子,刚来这里就迷上了萧公子,说是要跟萧公子走。谁不知那萧公子是央月有名的负心薄幸郎,又是个穷光蛋,怕停云吃苦,我自是不依。谁知道停云这孩子,这几天跟我在这要生要死,现在还闹出这么大个夭蛾子……倒叫各位见笑了。”说罢云淡风轻地“呵呵”一笑。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人群中果然有人相信了:“我就说嘛,清风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店家……原来是停云公子闹脾气哪……”

但仍旧有人持怀疑审慎态度。

荼靡夫人似乎早就料到不可能那么轻易说服所有人,遂拿出一张字据般的物事:“我这清风馆虽然不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但这里是哪里?这可是央月,大昊天子脚下,我可是个正当的生意人,说话做事可都有官府看着的。这张就是停云的卖身契,白纸黑字,还有手印为证——”说罢,瞥了气得正发抖的停云一眼,露出胜利的微笑,“况且如果停云公子真的像他说的如此高风亮节,恐怕一早求死,为何还要苟延残喘至今日,还签了这种契约,白白地玷污了自己的名节?”

不愧是荼靡夫人,此话一出,果然人们都信了大半。

一时指责的目光全都投向停云:“就是说嘛,之前他当头牌不是当得挺开心的?”

“清风馆经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出什么漏子。怎么一到他停云,就变成违法经营了。”

“跟这种朝三暮四的娈童相比,还是荼靡夫人更可信啊?”

停云剧咳不止。月白少年几乎是半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那是一副怎样的身躯,不堪一折的腰肢,仿佛任何一阵剧烈一点的疾风,都会将它吹折。

看见少年关切的眼神,停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和安定:“至少,他还相信我。”

平复了呼吸,停云嘶声道:“各位,我早知各位不会轻易相信在下的说辞。我为什么会忍辱偷生活到今天?!正是为了等到今日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当众揭露此蛇蝎妇人的手段,不要再让后来人步上我今天的后尘!然而我毕竟是小瞧了荼靡夫人,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清风馆,又怎么会不准备好后路防备东窗事发的一天!”

那时,他脸上深切而狂乱的痛苦震撼了所有人,就连最远处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身心俱毁的决绝。他冷冽的目光缓缓巡视过众人,忽然道:“人微言轻,我一家之言固然无法取得众信。既然如此,在下就以区区一条贱命,验证我所言非虚!也算保全此身清白!”

说罢,突然推开少年,纵身往身后池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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