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之巅,夜凉如水。
隔着营帐,隐约听见不远处恍如隔世的喧嚣。歌声和笑声,是夜宴吧。想必此时所有人正围在熊熊的篝火前,享用着美酒烤肉。
她再次翻身,终究是毫无睡意。暗叹一声,放弃了与床铺的拉锯战,索性起身,披了披风,熄了火烛,朝营帐外走去。
她立在那里,眺望着耀红了整个东天的火光。欢乐的鼓点,热闹的人群,在此时此刻,都与她无关。
很纳罕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有这样怠惰的心绪。自从下午那件事发生以后,莲生仿佛就对秋狩失去了兴趣。连今夜的夜宴,都以身体不适推脱掉了。幸而凌帝也没有详细追问,只派赵喜送来了一份单独的晚膳。
又站了片刻,她一个转身,就撞进了一个充盈着中宵清冷露气的怀抱里。
来人却没有推开她,反而伸出手将她紧紧怀抱住,就像他们第一次对峙时那样。
莲生却没有反抗。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伸手,回抱住他的脊背。她敏感地感觉到手臂中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呼吸着彼此的气息良久,莲生埋在他胸口,闷闷地问:“在我帐前等了多久了?”
“入夜时分就来了。”对方的声音有点嘶哑,印证了他的话。
“下次直接进来就是了。”
夜色里,顾炘笑了,为这可贵的信赖和默契。
他贪婪地呼吸着莲生身上的气味,那白痴倒说对了一点,这暖香的气味还真是该死的好闻。直到莲生不安地扭动起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禁锢。
“身上的伤可上药了?”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顾炘就怒火大作:“那个傻子!像个废物似的被人欺凌,搞得这躯体伤痕累累,也就罢了!爷今天一醒来怀里多了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满身腥臭,害爷洗掉两大桶水!真不知道那白痴脑子里是不是塞满了稻草!”
莲生看他口口声声骂着“傻子”、“废物”,其实却都是同一个人,心里又好笑又不敢笑出声,只好严肃地做着检讨:“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到,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顾炘反倒不说话了。只是两眼定定地凝视着她。
借着明灭不定的火光,莲生近距离地端详着眼前这张容颜,这才发现,顾炘的瞳仁竟然是罕见的灰色。那深得像是旋涡一般的灰色,裹挟着汹涌浓烈却难以分辨的复杂感情,仿佛要将她整个吸进去。
“只要我需要,无论我在哪里,也无论我是谁,你都会保护我……”顾炘轻轻地呢喃着。莲生的脸腾地红了,幸而借着这深沉的夜色掩护,看得不太明显。
“你、你果然听到了。”
“白天我虽然看不到,但经常可以听见和感知。”顾炘没有多做解释,再度把莲生揽在怀里,“你应该不会反悔吧?”
莲生试着挣扎,然而对方不为所动:“放开我啦,再这样我就真的反悔了!反正……反正你也根本毋需我保护。我上次险些死在你手里,不是吗?”
顾炘虽然放开了莲生,却拉住了莲生的左手,低头看着上次他在莲生腕上留下的伤痕,脸上露出痛悔的神情:“我决不会再做那种事了。所以,请你不要反悔好吗?”
话到最后,竟然流露出婉转的哀求语气。
莲生“扑哧”一声笑了:“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倒跟白天那个一样,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顾炘佯怒:“谁跟那个傻瓜一样了!”
两人并肩走在清凉的夜色里。
小径两旁低矮的丛叶上冰冷的露水,沾湿了两人的袍角。大概因入秋了的缘故,虫鸣已经低得微不可闻,孱弱得仿佛冰层下凝滞的流水。几点残星,泄露下几缕清辉,漫不经心地照亮了蜿蜒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