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莲生动了动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头嘶哑赤痛,竟连一点声响都发不出。只能在母亲盈盈的泪眼中,沉沉地昏睡过去。
莲生这一睡,就是整整九天。
这九天里,她在病榻上,发着高热,辗转反侧。沉沉梦魇却仿佛连绵不断的山岳横亘面前,而她就是那个不幸的、疲倦的旅人,步伐蹒跚地翻越着一座座高峰和低谷。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总是看见那个红色的身影。一会儿是她和师傅在梅花林里练剑;一会儿又是师傅带她上观星台夜观天象。偶尔还见到一张灿然的笑脸,右颊上还泛着一个甜甜小小的酒窝儿。
而等莲生醒来,再次见到凌帝,已经是十多天后的事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她再次见到那个被称为她师傅的人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天翻地覆,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话说莲生被困影宫的次日,凌帝退朝后,在顿首斋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从影宫传来的消息让他更加暴躁不安。烦乱了一阵,他突然抬脚猛地一踹,沉重的檀木书桌轰隆倒塌,笔墨纸砚摔了一地,四处闪闪亮亮的碎片欲哭无泪地安静。
但是这并没有能纾解凌帝的戾气,只见他对着书斋外大吼起来:“好你个莲生崽子!出息了,啊,竟敢让朕纡尊降贵地候了你半日!十年前敢叫朕等的人,现在一个个都躺在棺材里!看来我不治你是不成了!”
说话间,抬腿就气势汹汹地往斋外走,恨不能马上冲到凉宫揪起那“莲生崽子”问罪。
然而,眼见着凉宫那飞起的檐角和爬满凌霄的影壁越近,凌帝的步伐却越慢。倒不是因为他气消了,而是因为他突然记起了那个住在凉宫里的“贱人”。
十年前的凌帝,并不是凌帝。
十年前的他名叫顾焱,字子焰,只是先皇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生母是低贱宫婢的他,只是先皇一夜酒后乱性结出的孽种。从来没有受到先皇正视的他,在十三岁那年主动请缨,随大军前去平定北疆的叛乱。
没有人猜得透当年顾焱这样做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有人认为顾焱想借此契机引起先皇的注意;也有说法认为此举不过是顾焱想借以逃避宫中争夺皇位的斗争。
无论如何,当顾焱以副将身份来到北疆以后,才发现原来军中的将领都是几位欲置他于死地的哥哥的手下。预先得到命令的将领们,自然会好好招呼这位他们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七皇子。在一次大型的战役里,顾焱奉命率领一支八百人的先行人马引开敌军的注意。然而等他带兵孤身深入,深陷两万敌军的包围以后,却发现己方的将领并没有按照商定的计划,派兵支援。换言之,他成了弃子。在残酷的政治争斗中,一颗不折不扣的弃子。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凌驾于任何史书和传说之上,无法被描绘。亦无法被书写。在卷帙浩繁的史诗中它压着奇迹般的韵脚,在无数的民间故事和市井小调里它被人们一代代口耳相传,即使在千百年后的记载中,也闪耀着近乎神话的色彩。
史官云:“是夜,昊军帐中大宴。酒过三巡,一将醺然,曰‘竖子尸骨寒耶?’众将哄笑,皆弹冠相庆。忽有小卒来报,然入帐伏地,久不能言。一将大奇,前驱探之,竟肝胆俱碎,已然惊骇至死矣。众将奇之,俱出帐以观。
“彼时天现奇相,月大如斗。少顷,月中一影现。披发散甲,血流披面,须发皆赤。月光森然,彼人左手执剑,右手提头,尤为可怖。立有数将昏厥失禁,其状甚为不雅。待其人行近,左右皆惊,竟乃皇七子顾子焰也!子焰手提敌将首级,左手所执长剑剑身俱损,豁口断裂盖百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