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能更尽力融入我的生活中呢?”他问道,同时还在帮她收拾桌上的盘子。
她小心地折起一张榻榻米垫子。
“我们有我们的世界,而你有你的世界。我和你一起在我们的世界里,但是其他地方就不属于我了,同样也不属于你。”
马尔科姆把盘子一个一个摞了起来,响声很大。有的时候他觉得纱代那令人费解的说话方式很有意思,但有的时候也让他有些难受。
“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能看出你是怎么了,”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答,“你变了。”
他跟了过去,抱盘子的样子就像抱着橄榄球。
“我没变。我只是过得很愉快。我很喜欢我的生活。”
“你在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个。”她把“他们”两个字说得很重。她走到水槽边打开了水龙头,用手试着水温。她头顶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些锅,不远处还有一台硕大的冰箱。
“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马尔科姆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像是被人掴了一个耳光。她居然把他和东京那些下三滥的外国人相比,那些他需要防着不让他们接近纱代的人。他一直都是以这些人为耻的,因为他们每个周五周六的晚上都挤在六本木的红灯区里放荡。“我只不过是生活在一种‘使劲工作,使劲娱乐’的文化当中,而且没有摆脱它的办法。”
“这不是文化的问题,”这次她强调了“文化”二字,“问题在于你选择成为怎样的人。而你选择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马尔科姆的愤怒在加剧。
“那好吧,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说完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在后悔了。她怒视着他,然后冲出了厨房。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个,那我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马尔科姆独自一人呆站在厨房里,用脚上的鞋子使劲蹭着地面。他感觉身体要被撕裂了,其中有一部分想要去追她,告诉她他自己知道错了,他应该慢下节奏,做出一些改变,回到自己过去的样子。但是另一部分仍然还在愤怒当中。为什么她要这么看待他呢?就因为他买了很多好衣服吗?就因为他总是去高档餐馆和酒吧吗?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原因。原因是卡尼,总是他。还有他们的对冲基金,他们所挣的钱,以及他们挣钱的方式。
马尔科姆长叹了一声。他盼望着能和什么人谈谈,盼望着有人能理解他。这个人不会是纱代或是他母亲,也不会是大学里那些朋友,他们都快忘了他的存在。这个人只能是他现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阿卡里。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通向起居室的房门。即便是现在站在厨房里,他似乎都还能想起在咖啡桌上展开的棋盘的模样,还有那些摆好了的黑白的陶瓷棋子,当然还少不了留在那精美的木杯子里的象牙骰子,所有这些看来都闲置了很久。
从香港回来以后,他和阿卡里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马尔科姆不知道阿卡里是不是嫉妒自己的成功甚至于超过了他贷款项目可能的收益,还是因为他太过忙于自己的工作,总之两人很少能在ASC办公楼里打个照面。过去这几天里都不知道阿卡里到底去没去办公室。
马尔科姆下定决心要把两人之间的问题说清楚。就像在大阪的时候一样,两人的住处只隔了几层楼而已。现在这里倒是没有防火梯相通,但是电梯就已经足够了。马尔科姆确实是得找人谈谈,而阿卡里或许还不知道,其实他现在也需要马尔科姆回到他的生活中来。
“等等,我就来。不过我可不会穿内裤。”
马尔科姆完全没有想到阿卡里会这么打招呼,但这已足以让两人的接触从微笑开始。他敲门敲了足有5分钟才听到屋子里脚步走动的声音。折腾了好一会儿,阿卡里才终于过来打开锁拉开门。而当马尔科姆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他震惊了。并不是因为两人太久没见面,而是因为阿卡里的气色实在是差得有点儿离谱。眼睛深深陷着,脸颊上长满了红色的斑点。他的头发都给压平在一边,看上去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他穿着牛仔外套和休闲裤——可能穿了内衣,也可能没穿,马尔科姆不太肯定,此外他的运动鞋上还沾满了泥浆。
阿卡里闪开地方让马尔科姆进了门。房间里的情况跟主人自己也差不多,看来就像一片废墟一样。起居室里堆满了脏衣服,满是油污的盘子,还有没有收拾好的电脑打印纸。厨房里传来一股子臭味,而且屋子里暖气开得太高了一些,使得空气里带着一股湿气。马尔科姆摇摇头,问道:“这他妈是怎么了,阿卡里?你是要拿这崩溃场面吓我么?”
阿卡里笑了,但声音听来有点儿像挤出来的。他坐倒在一张双人椅上,身下押着一堆纸片。他把两腿往前伸着,把咖啡桌上一只塑料碟子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