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丁的日记1916年10月23日
亲爱的斯莫尔伍德:
我在甲板底下本该是"禁酒"的休息室里,里面有好大一群人,全都醉醺醺的。
我也醉了,但没有像他们那样明显。
乐队正在演奏纽芬兰的乐曲,无论在船上的哪个角落都能听见。
他们演奏的歌曲大部分我都熟悉,都是关于渔民的、猎豹人的、伐木工的,但关于这些人的生活,我知之甚少,如同对爱斯基摩人的生活一样。
没有为我这样的人写的歌曲,这好像很可惜。
你也许会觉得我不像个社会主义者,但为了消磨时间,我构思了很多歌唱白领的民歌题目,如:《记者快步舞曲》、《律师挽歌》、《名为乔的建筑师之歌》、《来自勒库港的特许会计师》、《银行家之歌》、《房地产商里尔舞曲》、《跳吧,全体公务员》。
我记得帕特里克伯父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起,因为喝了酒而满脸通红。
在大家的邀请下,他唱起了《瑞安与皮特曼》 。
他闭着眼睛,仿佛他能闻到腥咸的海浪,仿佛他正沉浸在往日航海的快乐中,尽管事实上他最害怕水,在乡下的水塘边,谁也没法把他哄到划艇上去。
《瑞安与皮特曼》是用的《再见吧,西班牙女郎》 的调子唱的,在合唱的部分,大家齐声唱道:"我们叫,我们喊,这就是真正的纽芬兰,/我们叫,我们喊,船上船下齐声喊。
"我记得在我们家的相片簿上有一张照片。
1898年,在一次离开圣约翰斯横跨海湾的途中,遇上了中浪,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晕船了,包括我父母,他们是去波士顿参加我母亲的一位亲戚的葬礼。
那一天,甲板上,船舱里,纽芬兰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呕吐。
乘务员戴着面罩走来走去,把小小的纸质面罩分发给其他人,这东西是用来不让更多的人因为看见别人呕吐而晕船。
我父亲虽然一阵阵地呕吐不止,但他觉得这情景回想起来一定很好笑,于是让船上的摄影师给他们照了张相:我的双亲并排坐着,头戴面罩,眼睛流露出呕吐的痛苦,凄惨地注视着照相机。
在照片的背后,父亲写道:"1898年夏。
'罗伯特·邦德'号上的苦难之旅"。
1898年夏。
那个时候我母亲大概已经怀上我了,不过如果怀上了也看不出来。
那要看这张照片是夏天的什么时候拍的。
虽然她戴着那小面罩,但你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在微笑。
在晕船的时候,也许是在怀孕恶心的时候微笑。
当我告诉父亲我要去那儿时,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我去那儿并不是为了我母亲。
但他不知道我去那儿是为了你。
他会想念我,但他没说。
如今我走了,这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对他说该把它卖了,可他摇摇头,笑着说:"再见!"他说:"我的DD,再见!"那是他对我的昵称,意思是:"我亲爱的女儿。
"只要我第一眼看见的陆地不是纽芬兰,我就会突然感到一阵孤独。
在那刚刚进入视野的整块大陆上,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即使箱子里装有圣约翰斯的十几个人写的推荐信,也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
这是陌生人的大陆。
过了很久很久,我们好像依然没有接近陆地,我有种感觉,好像只要走到船尾,纽芬兰仍旧看得见。
在北悉尼靠岸后,我走下船,努力装作不是初来乍到、刚踏上陌生土地的样子,装作不要看上去太像真实的我。
我有意装出一副行若无事的神态走着路,仿佛这样的登陆已经是好多次了。
在我周围,旅客们都有亲朋好友迎接。
我站在码头,一直等到船到时那阵喧嚣和嘈杂消失。
此时正是早上6点,离去哈立法克斯的火车发车还有3小时,太阳还没升起。
我身处一个以前从未来过的地方,举目无亲。
我放下提箱,双手掬成杯形放在嘴上,扯开嗓子喊道:"喂。
"在大路上,有个人以为我一定是疯了,也回叫了一声"喂-",像是模仿的回音。
火车开始穿越布雷顿角时,我注意到哪怕是细微末节的景象看上去都有差别。
当然,我料到会有差别,但从没想到居然没有一点是相同的,从没想到这里的景象每一个细节都与家乡的不一样。
在电影中,照片上,我见过其他地方,但都不一样。
我不知疲倦地想把这一切收入眼底,留意每一处细小的差别和与原来的模样所不同的地方。
家乡以及家乡的一切都是理想的、典型的,这个概念正在被推翻,仿佛在我的词汇中,所有单词的定义立刻得到了扩展。
布雷顿角很像纽芬兰,但一切又好像有些差异。
光线、颜色、外表、空间-像电线杆、栅栏柱、信箱这类东西,你以为这些东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但在这儿却比家乡要大,或小,或宽那么一点点。
我能辨别出它们之间细小的差别,这使我意识到以前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局限,自己见过的世面是多么狭小。
由于暂时缺少勇气,我在哈立法克斯逗留了一段时间,在《哈立法克斯先驱报》找了份工作,但这里跟在《每晚快报》一样没多大提高,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进步,而且哈立法克斯比圣约翰斯也大不了多少,因此,我觉得在这儿学不到多少今后有助于我去波士顿或纽约工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