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5)

母亲相信,他们是被仙女引去跳舞,一直舞到精疲力竭倒地死去的,任何的常识或嘲笑都改变不了她的看法。

然而,就是这帮在仙女面前软弱无用的男人却会在夜里,在最糟的天气里启航出海,去救助一位船沉没了的邻居。

这儿是大片的陆地,他们连寸土都尚未占为己有,然而他们却宁愿每日冒着生命危险,去从那片永远都不属于他们的海里拉网捕鱼,去捕杀冰上行走的海豹,这些动物如同陆地一样,是无法控制或驯服的。

我看见一群伐木者撑着巨大的木排顺河而下,举着长矛模样的撑杆在木排上行走,像是什么巨大木筏上的领航员。

就连他们也宁愿跟水打交道;他们更乐意划水,而不愿意坐车,不过,我们的火车经过时,他们应着我们的汽笛声朝我们挥手。

土著人走了。

如今,河上已经没人了,只有伐木的人,还有由向导带领的、把钓鱼作为运动的钓鱼者,他们来自纽约、波士顿等这样的地方,甚至连他们当中的人也只到过这条河的某一处,在此之前,有人曾跟着这条河走了很远,想推测它要流到哪儿去,并且把这个推测像真理一样标在了地图上。

但没人知道这条河往哪儿流。

人们只知道它是从哪儿开始的,它是在哪儿入海的,可头尾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说得清楚。

我们抵达了獾皮镇,许多年之后,这儿将成为高速公路的一个主要出发地,从这儿开始,我们继续往西行驶,穿越对修建这条铁路的人来说肯定是最难的一段路线。

这里崇山峻岭,工程师们别无选择,只得直穿过去。

火车从劈开的岩石之间蜿蜒前行,悬崖高耸、陡峭,你没法看见它们的顶端。

一条条涓涓泉水顺着峭壁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横跨峡谷的高架桥摇摇欲坠,这些峡谷虽然只有30、40英尺宽,但却有上百英尺深。

这里还有水塘、湖泊。

当火车围着某个水塘拐弯时,我能从窗户边看见长长的整列火车。

天开始下雨了,一阵太阳雨,不一会儿,前面长长的铁轨便闪闪发光,跟被雨水冲洗过的火车头一样。

我看见了列车员,还有火车司机和锅炉工那两张带着疤痕、满是煤灰的黑脸,以及车厢顶上被风吹得像马鬃一样的烟尘。

我看见其他车厢的其他旅客没有意识到我正在注视着他们,我的感觉,跟那些在我们经过的铁轨两边行走的人们所可能有的感觉也许是一样的,跟他们一样,我觉得自己与他们是多么的遥远,就像那被我留在身后、以及我正要前往的生活一样,我陷入了旅行的游梦之中,如果没有熟悉的地标提醒你车在前进,如果你好像没有目的地,如果你穿越的景色始终是这样一成不变,那么旅行中的这种恍惚就会向你袭来。

我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座岛屿,而是坐落在一片空旷大陆上的被陆地所包围的一个国度,一个被荒野围拢、挤在中央的国度,这块中央我们眼下正在穿越,有朝一日,这块陌生之地将使我们变得伟大。

想到与我同行的一些旅客是在返家,这似乎很奇怪,但的确这是他们返家的旅程。

他们的表情不同,只有那些很快就会看到熟悉的景象、熟悉的脸庞、还有居家氛围的人,才有这种一半是顺从、一半是期待的表情。

我不愿去想有人要回家,也不愿去想这列火车除了运着我,唯有我,去到我要去的地方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下午开始,我打起了瞌睡,快到加夫塔普塞尔斯时才醒来,这是一片坡度很陡的荒地,是沿线最高的一处,冬天,如果铁路被雪阻断,火车最有可能在这里延误。

火车缓慢地、令人紧张地爬上100英里长的山坡,旅客们都祈求它继续走,因为我们知道要是车停了,我们也许会被困在这儿好几天。

我们笑着,坐在座位上来回地摇动,似乎是在哄着车头再往前开一英寸,等到我们感到车翻过了山顶,人群高声欢呼起来,好像此时我们才算是真正离开了家,虽然剩下的路程只有三分之一了。

尽管我发誓不再瞌睡,但我还是又睡着了,黄昏醒来时看见一片类似雪原的平地,比前面看到的荒原还要平坦,偶尔有个坐在车上、睡眼惺忪的人证实这地方真的是雪。

我看见了许多树桩,这些200年前就早已枯死、石化了的树木沿着这雪原围成了一个栅栏似的圆圈,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我们经过的是一座冰冻了的湖泊,叫鹿湖,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的最大的湖泊,大得你望不见湖的对岸。

天色已晚,车厢暗淡下来,几乎快空了,依然没下车的人大都已熟睡,此时,我朝窗外张望,凝视着此时此刻我能看到的纽芬兰的景象:山峦和树林的黑色轮廓,等月亮出来的时候,还能瞥见远处平静的水塘;数不清的、相距百十英里的小镇,其实至多是一堆矮墩墩的房屋,所有房子的门廊全亮着灯,但屋里却没有灯火,人们住在这儿,虽然每晚都有火车经过,但他们很少看见,甚至很少听到火车。

从斯蒂芬维尔克罗辛开出,我们沿着长岭山往西南方向,朝科纳布鲁克驶去,沿着在悬崖峭壁中穿流的黢黑的汉伯河顺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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