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要回去见达夫妮叔母,我做到了。
莉莉和克里丝丁和我一起去的。
我想让莉莉和我们一起回去。
她30年前曾参加我母亲的婚礼,到过圣约翰斯。
我想让克里丝丁看很多东西,特别想让她从信号山看大海。
船沿海岸行驶,总能看到陆地。
在波士顿和哈利法克斯停泊后,便一直向东北方驶去,到了库克医生说起过的"真正的大海"。
克里丝丁到过美国很多大港,也曾坐火车横穿大陆到过旧金山。
可她从没远离过大陆。
陆地早已不在视线里,她还在眺望,脸上挂着又惊又喜的表情,是我曾在无数个第一次被大海包围的人脸上看到过。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对她的爱意。
没什么比大海更能让你看清,生活的真正敌人不是死亡,而是孤独。
我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
她把头靠在我胸前,因为有雾,她的头发有些湿。
雾很小,既看不见,也无法在空气中感受到。
我母亲曾乘坐这样一艘船从纽约回到圣约翰斯。
她一定在想,她的生活刚刚开始。
她可能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上了我。
看起来多奇怪啊,我会跟她一起回家。
她一个人去的曼哈顿,却带着我回到了纽芬兰。
远处看上去是风暴欲起的乌云,其实是纽芬兰东南沿海的土地。
"就在那儿。
"我说。
克里丝丁和莉莉疑惑地看着,似乎远处并没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陆地。
莉莉笑了起来,她们几乎同时指向那里。
船靠近峡湾时,我们三个站在前甲板的栏杆旁。
"信号山。
"我边说边指着右前方。
我离开时开始建的石塔已经竣工,旁边的碉堡显得矮小了许多,上面飘扬着许多旗帜,其中有的正指向我们即将停靠的城市。
克里丝丁和莉莉抬头看了一会儿,很快像我一样低下了头,看着悬崖下面海浪拍打的礁石。
我猜她们是在找,弗朗西斯是从哪儿把我母亲扔下海里去的。
可从这个角度看,悬崖的一面是平的。
天上无云,峡湾外边的海水是深蓝色的,与记忆中天气晴朗而寒冷的日子里一样。
海岸一侧的小山在阴影下,不像是弗朗西斯·斯特德曾犯罪的地方。
我们离海岸很远,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听不到海水冲上岩石又退去的声音。
那声音曾让我觉得山是空的,如同一个大贝壳,里面有许多灌满海水的河流。
海鸥沉默地聚集在山顶,盼着船上挥手的人们会丢下一些食物。
我估计离最后一块冰漂走已经有一个月了。
靠岸的时候,我在达夫妮叔母看到我之前而先看到了她。
她被等候接船的人群簇拥着,却是孤独一人。
她正寻找着轮船的栏杆,因为我在上面。
她的眼光曾扫过我几次,但没有丝毫停顿。
我摘下帽子挥舞着,大叫起她的名字,她却没有认出我。
我现在知道,自从她最后一次看到我以来,我身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她也变了,但不全是年龄,还有多年来等待的关系。
我到北边探险的时候,还有很多我去向不明的时候,她都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我刚在伊塔碰到皮尔里后,她曾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写道,圣约翰斯的人谈起我来,好像我唯一的缺点只是有些羞怯。
我不清楚是否人们也会对她另眼相待,或者这十年来,她还是被人当成是有个古怪侄子的古怪婶婶。
人们会说我古怪,也会说她是她丈夫的祸根,说两个斯特德医生都让他们的妻子给整垮了。
她的目光里充满关切与焦虑。
尽管我曾发电报给她,告诉她我们要回来,她却还在忧虑,担心会有不幸发生,担心见不到我们了。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岸上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都想见我。
写着"报社"的牌子从帽子之间突显出来。
摄影师给我拍照,码头上有相机的灯光和烟雾。
一切和我想象的回家一样,甚至都有点难以置信了。
到处都是旗子和横幅,到处都在宣扬我的成就,家乡的人们唱着我的名字。
我听到他们在喊"我们相信你,德夫林"。
一下子我都没想起来,他们是为我到达北极而在此迎接我。
好像全城的人一致承认,他们曾错误地对待了我,现在,他们要为称呼我 "斯特德家的男孩"一事做出补偿。
我有点想承认,有点想接受他们的庆贺,如同自己应该得到这样的荣誉一般,就像库克医生回到布鲁克林时那样。
我毫不怀疑,如果在这儿不愿对探险的事发表评论,肯定会被人认为是过于固执。
人们或许会认为,通过这样一种支持,我会改变主意。
他们希望我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好让他们知道,他们中间有人在去北极的竞赛中获胜了。
回到这些人当中,回到这些认为弗朗西斯·斯特德永远都是我父亲的人当中是多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