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他迷了心窍。
就站在他母亲……下去的地方。
人家说他曾对人讲,他父亲并没有真正死,终有一天,那冰会把他平安带回家,他会从那儿踏上陆地,一切都跟他离去时一样完好如初。
""谁这么说,谁就是捏造。
"达夫妮回答,"他从不对任何人讲他父母,甚至对我也不讲。
他现在比过去想得更多,这非常正常。
不久就会过去的。
现在,他只是真的开始懂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或者说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弄懂他们的事。
"听到她声音中饱含着如此多的同情和理解,我不知有多么内疚。
我不知道爱德华会有什么感觉,他装作对自己知道的事一无所知,无法告诉达夫妮她的同情和理解给错了对象,我是不配得到它们的。
而且他知道,是库克医生的那些信使我开始上那山去守望的。
他不知道那些信里都写了些什么,这个不知道却让他颇费心思。
既然不知道信的内容,他因此没法预见我可能做什么,库克医生可能做什么。
他的着迷不亚于我的痴心。
不过,他忍不住要给达夫妮讲那些传言,即使冒着她会更加关注我的风险,而且我相信她会的。
一天夜里上床之后,我注意到月亮很圆,可看见峡口之间那浮冰放出的微弱光芒。
我想起了那张"比尔及亚号"的照片,月光下的那艘船被罩上一圈光环,因为严霜而发白。
库克医生在信中经常提到北极无尽的夜晚。
迄今,我只在白天见过那浮冰,在北极,那只是半年的景象。
我得看看它在另一半时间里的景象,这一半夺走了更多远征队员的性命,尤其是他们的意志。
我走到藏信的地方,找寻库克医生的那封信,信中描写了他所形容的"无尽的黑夜"。
他写道:"试想,太阳下去了,虽然你知道在此后的90天里,它再也不会升起,但你仍禁不住希望每天'清晨'会如期来临。
"他把"清晨"加上引号使我毛骨悚然。
三个月没有清晨。
三个月里清晨不曾存在,除了在你的怀表上和你的心里。
库克医生写道:"时感混乱并不罕见。
有那么几天会看到黄道光 ,日落和日出时沿天际展开的那顶蓝色花冠。
此后,至于光,你最多能看到我所说的月照。
要是碰巧没有月亮,只剩下微弱的星光。
要是遇上阴天,甚至连……"信中的另一段写道:"在你夜半三更听见冰的响声之前,你没真正听到过冰是什么声音。
由于没有膨胀的空间,但又必须膨胀,因此整个冰层开始抖动。
我发誓,我曾听见的那声响是流浪者疲惫的脚步声,是木轮缓慢的滚动声,是马蹄发出的嘚嘚声。
在冰雪中,我读过《战争与和平》 ,因此,'似乎听到'法国人在莫斯科城下战败后穿过俄罗斯辽阔冻原往西逃跑的沉重步履。
夜晚,冰让你产生的幻听永无穷尽……"我意识到,要想目睹、聆听他在信中描写的这些,我毋须再等待。
第二天礼拜五,晚上,达夫妮叔母和爱德华叔父去参加一个慈善舞会,为1892年那场大火烧毁的部分城区的重建工作筹集款项。
他们告诉我说要很晚才回家。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信号山上是不会有人的。
而且我能很容易地在叔母和叔父回来之前返回。
我望着窗外,等着他们离去,心中祈祷眼下晴朗的天不要变脸。
他们离去后,我一直等到黄昏。
在北方,夏季有两个时间的光线最暗:午前太阳和夜半太阳 最低的时候。
在食品贮藏室的橱架底层有两盏多年没用的提灯,弗朗西斯·斯特德天黑出诊时曾把它们挂在他的马车上。
我给其中的一盏灯灌满海豹油,这是最后一点海豹油,是达夫妮装在金属罐里,放在屋背后的那间棚子里以防万一的。
天刚黑,我飞快地绕过城市街道,借着提灯的光亮,循着那条窄路上了信号山。
天空无云,月亮快满。
吹了一整天的西风如今只剩下一丝微风。
我站在山上,俯视那片白里透蓝的浮冰。
那是一个整体都用相同物质构成的世界。
我努力去想象木头的世界,岩石的世界,盐的世界,煤的世界。
最接近的沙漠的世界,可沙漠却没有这无穷无尽,变幻多端的形状。
像一座建设早期的城市,或像那些分崩离析的古城。
那是个怪诞却美丽的景象。
在那"无尽的夜晚"当中,它是否依然这样?对一个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样精神遭受折磨的人来说,作为一名远征小队的成员,四面八方目光能及的地方一无所有而全是这般景象,那也许是无法忍受的。
作为或相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不是冰造的事物,我禁不住想到弗朗西斯·斯特德,在他的最后时刻孤独地站在那儿,在冰上徘徊,茫然、迷乱,陷入恐慌,对于人来说,在黑暗和荒野中迷失就意味着末日来临。
他从红石屋的地铺上站起身,走出门,向冰川走去,没有弄醒任何人,包括库克医生,躺在睡袋里的其他同事,睡在布帘背后房间里的皮尔里夫妇,还有爱斯基摩人,他们的圆顶冰屋连成一排,你从红石屋也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