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亲爱的德夫林:在我返回之前,这是你将收到的我的最后一封信。
我们是坐雪橇出发的。
我们补给队的最后一批队员明天返回,把我们每个人给各自亲人的信带回去。
之前,在每次远征的这个时刻,便有一种忧郁的感觉向我袭来,因为除了对我的兄弟姐妹之外(我与他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很亲密),我能说"暂时告别了"的人就没有谁了。
我必须坦白的是,即使可以给你和安娜写信,我仍然感到有些忧郁。
明天,我们这队精挑细选的人真的就要开始如此伟大的壮举了,在这前夕,人总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次远征一旦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我的目标是通过这次远征吸取教训,使下一次远征失败的可能性小点,可我没有把这个目的透露给此次远征的资助者或全体队员。
极地探险就是这样成功的,靠一次接一次失败的启迪和教训。
可这不是人们想要听的,更不是资助者们想要听的。
那些资助者。
这是我第二次担任远征队指挥官,但就已经讨厌他们了。
有钱的男女付钱给我,把我发现的什么地方,某个岛屿,海岬或海湾,命上他们的名字,如今,在地图上这些地方都是他们的名字。
谁给我的钱最多,我就用谁的名字命名最显眼的地方。
百万富翁们付钱给我,要我远征时带上他们的儿子,好把他们塑造成才。
我被指定为这次南极远征队的副指挥官。
远征南极,朝南极圈而不是北极圈进发,这似乎是浪费时间,因为从前我去过那儿多次了,对那儿了解得够多了。
我想去的是北极--用皮尔里曾说过的话,是"地球之巅,而非地球之脚"。
但我必须努力做到专心致志。
我可以从这次远征中学到许多可用于北极探险的经验。
北极可达,但永不可占。
我相信,在自己尚未垂老得无法率队远征之前,将会有人抵达北极,而且我相信,没有哪个活着的人更有可能比我最先抵达那里。
当光线还充足的时候,我便阅读莪默·伽亚谟的《鲁拜集》 ,我的那本诗集是拿外科医生用的胶布粘在一起的。
《鲁拜集》,算不上是对南极昏天黑地的一种排遣吧!"在春天的暖火中,扔掉你冬日厚袄般沉重的懊悔!"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这诗句。
它在诗中有何意义已不再重要了。
我被冬日厚袄般沉重的懊悔重压着在寒冰上跋涉,此时,我是多么地企盼能扔掉这层层外套,感受源自身体以外的温暖。
夜晚,空气中,水中,冰上,地上,有种东西吸引着我的注意力,让我没法入睡。
为了看到夜空,我已经习惯了钻进睡袋,躺在离帐篷不远的冰上。
开始,我的牙齿打颤,全身肌肉发抖。
我想让体温快些散发出来,快些温暖睡袋里的空气。
我把睡袋拉紧,只留一个类似吹气的小口,透过小口我能呼吸,看到星星。
其他人说,从帐篷里往外看,月光下能看见我的气息不时地冒出来。
他们觉得我奇怪,心想我何以能忍受这严寒,既然给自己留的睡觉的地方最宽,又为何要这样,露营时每晚睡在外面,像个孩子?如若我不是头儿,他们是不会容忍我这古怪的行为的。
没有风,没有声响,唯有我挪动时身下的雪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我很高兴自己无法入睡,更喜欢这宁静,而不是我那些嘈杂的梦。
我最亲爱的德夫林,我不知道你何时再会接到我的信,极地探险就是这样。
希望你会想着我,在你的祈祷中记住我。
就此暂别。
你的 F. A. 库克医生 1898年4月17日 摩西·普劳迪曾告诉我,而且达夫妮叔母也证实过,我父亲的船间或在圣约翰斯停靠,可虽然近在咫尺,他却不肯联系我们。
我心想,自从北格陵兰远征开始,自从库克医生发现他是我父亲之后,他是不是也到过圣约翰斯?通过翻阅图书馆里的过期报纸,我可以断定,自格陵兰远征以来,他没有来过,没有往北来过。
也许原因很多,还不只是"那些资助者们"的异想天开。
一旦他把注意力转回到北极,他的船队或许会在圣约翰斯停靠。
他会愿意见我吗?安排某种形式的相会?或者像我父亲以前那样躲避我?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只要他的船靠岸,我就能找到他,找个机会我们相见,不过在信中他只字未提。
既然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给我写信,那么他肯定不愿与我公开相会。
但我发誓,假如他真的停靠圣约翰斯,我一定要找个途径把我自己介绍给他,或者至少不声不响地看看他。
我决定尽其所能了解库克医生,从他写的书中,从杂志和报纸上有关他远征的报道中把他的人生故事拼凑起来。
但我不可能做到。
关于别人率领的远征,他是不准写的,也不得接受采访,因此有关他早期的探险经历没多少东西可以读到。
按照他跟像罗伯特·皮尔里上尉这样的远征队指挥官达成的协议,他只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过文章,没有稿费,没有读者,除了那帮相信极地探险能促进医学事业发展的为数不多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