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第6章(9)

夜晚,在我自己的卧室里,点上蜡烛,我把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库克医生是多么地不同于我所认识的任何男人。

他居然写信给我,请求我的宽恕,我的赦免。

他仿佛认为自己健全的心智,自己整个的生命,全都维系在这上面。

要不是这封信,不知有多少事情我会永远不知道。

虽然我对写这信的人有所了解,但它依旧犹如从天而降。

又有一封信来了。

我最亲爱的德夫林:不知如何告诉你,你让我无比欢喜。

你回答的"是"恢复了我的精神和勇气。

在收到你叔父的信之前,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真真实实地存在。

我第一次是跟利比·福布斯结的婚,她生下一个孩子后便死了,孩子也只活了几个小时。

真是祸不单行,一时间我好像无法复原。

我现在的未婚妻叫安娜·福布斯,是利比的妹妹。

最后一次在纽约见她时,她病了,大概是担心我在这次远征中会出什么事。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除了你,我还没有孩子。

德夫林,我很幸福。

至少可以这么说,许多年来我第一次相信自己还存在有幸福的可能。

得知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自己造就的孩子,有一个身体的一半是跟自己一样的人,我从此会带着完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真正这样想过。

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巴塔哥尼亚了。

明天我会再写封信给你寄去。

你读到信时,我已经到了巴塔哥尼亚。

我的心又开始驿动了。

停滞了如此长久的世界又蠢蠢欲动起来。

我又要前往南极了。

去过那儿的人甚至相互之间都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过我知道,只要去过一次,没有谁不希望再去,没有谁不被那景象彻底改变。

在去过极地的人和没去过极地的人之间有一堵不透光的、无法逾越的墙。

前者所目睹的不仅有人性最好的一面,也有最坏的一面。

你会经常听人说极地远征展示出"最好的"人性。

可除了我在给你的信中所暗示的,你从没听说过它会昭示最坏的人性。

我猜想你或许以为自己懂得在探险中"最好"和"最坏"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你不知道,而且无论我怎么描写都无法使你懂得。

我的所见,我的所做,使我不可能再把社交这样的大戏当回事了。

需要补充的是,不把演戏当回事往往使人演得更加得心应手。

我和皮尔里就是这样的情形。

对于一个不是探险的人,其动机以及所谓内心深处的渴望在我看来其实跟孩子的一样显而易见。

我不会再被语言所误导,所迷惑了。

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在南极,或者在巴塔哥尼亚的什么港口,不论我在哪里遇见这样的人,那双眼睛,那张脸,那张脸的颜色,还有那身体的姿势,都清清楚楚地向我昭示着他的真实自我。

一次,有个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了几个小时,单凭他的声音我就很快判断出他的人品,他的声音与他讲话的意思毫不相干,常常还相互抵触。

这就是我要你不要给我写回信的原因之一。

要是写了,你会无意中引起我对你这个人的看法走样,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你会故作姿态,明显得使我对你产生恶感。

你也许认为我这是双重标准,也许感到奇怪,既然我对语言如此怀疑,甚至鄙视,不让你给我写信,那为什么我还在给你写?显而易见,我们见面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即使有可能,也是不明智的。

你在我前面提过的那堵墙的外面。

我在用你唯一懂得的语言,也是我们唯一可用的途径把信息抛给你。

暂且告别你的库克医生1898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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