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欢歌(7)

这一年又到了夏天,刚一入夏,天就像漏了似的不停下雨。雨下得大的时候如瓢泼般,一瓢瓢地泼将下来,好像天上有人在不歇气地从天河舀水,要用这种方法把天河水舀干。人站在这样的雨里,只一瞬间就淋成落汤鸡,全身湿透。雨声也特别大,哗哗地响着,吵得人说话都有点听不见。有时候刮起风来,雨就更厉害了,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下,打在窗上像要把窗纸打破,打在门上像有人使劲在敲门,打在屋顶上像一串奔跑的雷,呼啦啦地一阵跑过去了。打在树上,树立刻朝一边弯下腰去,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着鞠躬似的。打在河里水面像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直冒泡,没有鸭鹅再敢下去游泳。打在人身上,如同瞬时中了无数飞来的石子,打得人生疼。

雨小的时候如银针般斜斜地一根根落下,插进大地里,插进河面上,好像在给它们做针灸。有时候雨又细密得蛛网一般,把整个天地都罩进里面,撞上去像什么东西在脸上轻轻地啄。这样的雨悄无声息的,好像踮着脚在轻轻走路,生怕惊动了什么人,又像是要让人误以为它已经走了,可人们早起一看,雨还下着呢!它如顽皮的孩子,为蒙骗了人们感到很开心,越发下得大了,淅淅沥沥地笑起来。

雨时大时小,但就是不停,绵绵不绝地下了一个多月,土路都泡软了,整日淌着泥汤,行人抱怨着挽着裤腿走着,有些人心疼鞋,把鞋脱下来挂在肩头赤着脚走。小店里的草鞋、斗笠、雨披卖得很好,以至有些人都不编盐包改编草鞋、斗笠了。

在雨的浸润下,后溪河上吊桥的铁索上涂的桐油都被冲掉了,铁索也全生锈了,铺的木板本来就年久失修,立刻朽了好些,露出一个个好大的破洞来,不常走的地方生出绿色的青苔,不小心踩到会滑一跟头。行人从破洞里看到脚下原本碧绿清澈的河水变得昏黄湍急,都感到心惊胆战,生怕一失足掉了进去。

人们先还开开玩笑,说这天像是怨妇,哭起来没完没了。后来就都开始犯愁,说这雨要是一直下下去可怎么得了呀!有人担心半边街上几里长的一溜吊脚楼被雨泡久了会垮掉,那些木头房子都上了年头了,摇摇晃晃地悬空吊在后溪河石壁上,靠着几根木柱子支撑,歪歪斜斜地勉强站着。

但是更令所有人担心的,是盐卤会因雨而变淡。白鹿盐泉出自宝源山,从石灰岩缝里自然溢出,清澈透明杂质少,称为白卤。据说很久以前盐卤并无浓淡之分,后来因一场洪水使得盐卤与地下水混合,形成了冬春卤少而浓,夏秋卤多而淡的季节之分,生产也随之出现淡旺季。夏季本就是卤淡的时候,如果再这么不停地下雨,盐卤被冲得更淡,会直接影响到盐的生产。而这样一个以产盐而兴的镇子,只要盐的生产受阻,因之而生的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影响。

雨下啊下啊,下得人们忘记了太阳的模样,天晴的模样,下得整个世界只剩下雨,下得人们心里起了毛,发了霉,猫抓似的难受。很多事被迫中断,人们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茶楼的生意变得空前的兴旺,每天都挤满了人在那里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打架斗殴事件也时有发生,人们以这种方式发泄着多余的精力与心里的惶恐不安。

在下了整整四十八天之后,这场没完没了的雨终于在一个早上停了。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依然阴霾,但人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以为日子终于可以回复原样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熟睡中的人们被一种轰轰隆隆的巨响惊醒,开始还以为是在打雷,纳闷怎么雨都停了还打起雷来,难道又要下暴雨不成?不久人们马上意识到那不是雷声,是一种更巨大更可怕的声音——暴雨引发山洪,山洪又引起滑坡了!

山洪夹杂着泥沙,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两岸的山上奔腾而下,沿途摧枯拉朽,把一切卷得干干净净。宁河镇原本就是夹在两山间依山而建的,房屋多修在山脚下,因地势有限,吊脚楼众多。盐灶也修在山脚下,位置比对崖的木楼稍高,位于临河的半坡上,以防后溪河涨水被淹,但对从山上倾泻而下的山洪,同样毫无办法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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