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照着峡谷的上端,把它分成明暗的两部分。亮的地方是青翠的鲜嫩的绿,暗的地方是厚重的深沉的绿。还得有一会儿,阳光才会穿过峡谷,斜斜地照进这个沿河依山而建的古镇来,那时碧绿的河水,会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波光,薄纱似的晨雾,会从萦绕的木楼间一缕轻烟般消失。
一大早盐工蒲文忠就和父亲蒲临川出了门,他去盐灶熬盐,父亲去坡上看看种的几棵玉米。蒲文忠对父亲说:“爹,我现在当了盐工,可以养家了,您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不要去种什么玉米了。那个破地,费半天力也不怎么长庄稼。”
“我这把老骨头,动惯了闲下来怕要生病。在坡上转转,我心里也舒坦。”蒲临川乐呵呵地说。
峡谷里少有平地,土质又贫瘠,耕种的人不多,一般只是在房前屋后种点瓜菜自己吃吃就算了。当地人多半当盐工或船工,或是成为手艺人,编织装盐的袋子、竹筐,当木匠造船什么的。要不就经商,本钱大的开饭店、茶楼、客栈,本钱小的开个小铺摆个小摊,外省来买盐的人多,也不愁没生意。就算没本钱,也可用扁担、竹篓背盐去外省卖,虽然被蔑称为“背老二”、“盐背子”,但还是能挣口饭吃的。河里一排排的船,除了运盐运煤,最多的就是运粮,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粮吃?
不过,熬盐是重体力活,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才能当盐工,年纪小的和年老的盐老板都不会要,所以有句话说:两头无人要,中间有一俏。
其实,蒲临川还有个心思没对儿子说,他喜欢在坡上转悠,是想为自己找块合适的坟地。上了年纪的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后事,他要找块中意的地,以后躺在那里心里才舒坦。他还看中了一棵大树,盘算着什么时候让做木匠的夏子谦来打副棺材,每年漆它几遍,到时候保准人人都夸是副好棺材。这样一想,他心里挺美的。
蒲文忠心里,盘算的又是另一件事:他想当熬盐的灶头。此地制盐多用烧垅法,需要照火工、踩炭工、扯水工、帮垅工、炕盐工等,踩炭和扯水算打杂,帮垅算技工,盐质的好坏由帮垅决定,帮垅不好盐就是稀的,老板就会换人。照火也需要一定技术,要掌握火候,加煤多了浪费,加少了不够。所有的人分成两批,十二小时一个对班,盐灶二十四小时都不停火。
灶头一般由技术最好的盐工担当,手下要管十二个人,工钱是其他盐工的两倍。而且,其他盐工只能在一家老板的灶干活,灶头却允许兼职,可以去别的灶指导。当上灶头,不仅挣钱多,还有一定的地位,老板对技术好的灶头很客气。
现在蒲文忠是扯水工,最低级的小工。他知道要想当灶头,得什么都会做才行,可是他一直当扯水工,没有办法换工种。因为老板不喜欢用生手,所以很多人照火就照一辈子,炕盐就炕一辈子。难道自己,也要扯一辈子水吗?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闷闷不乐起来了。蒲临川看在眼里,问道:“儿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爹,我想当灶头。可是我说出来,其他盐工都笑我,灶头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这事把你愁的?”蒲临川瞅着儿子说,“灶头首先得是一个好盐工,想当灶头就是想做一个好盐工,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现在的灶头他得老吧?总得有新的人来当嘛!”
“灶头要技术全面,可我想去干别的工种也不行,要是只能一辈子当扯水工,怎么能当上灶头呢!”
“人家不让你干别的,你偷偷在旁边看着不也能学会吗?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凡事多留心不就得了!”
“爹,你说得有理。”蒲文忠说出了心事,又想想父亲的话,心里轻松了不少。
“咱这眼盐泉呀,真是上天赐的宝泉,据说已经流淌了五千多年了,是人类最早的盐泉呢!两千多年来,咱这个镇子的人都靠制盐为生。不然这里又没什么地可种,可怎么活呢!”蒲临川望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那是座元宝形状的山,相传就是从那里发现盐泉的,所以那山的名字叫宝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