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怒,把刚领到的工钱掏出来啪地拍到桌子上,喝道:“我有钱!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今天要不让老子在这里吃饭,老子砸了你这店!”
酒楼老板听到吵闹,过来一看,皱起眉说:“他要吃让他吃好了,带他到角落的桌子去,别让他在这里闹,吵着客人。”
店小二应了,把他安排到最边上的桌子去,问他要吃什么。他张口就说:“来碗牛肉面,炒花生,打一斤白酒。”
“我们这里不卖面。”
“那有什么?”
“你自己看。”店小二丢给他厚厚的一本菜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店小二没能如愿,常福生不同于一般的船工,他认得字。母亲在世时让他念了好几年私塾,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记那么多的歌词,当上号子头。
但常福生看着菜谱,还是犯愣,那些字虽然认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发了半天呆,挑了几个标价不太高的问店小二:“珍珠翡翠汤是什么东西?”
“就是青菜鱼丸子。”
“蚂蚁上树呢?”
“肉末粉丝。”
“绝代双娇呢?”
“青辣椒炒红辣椒。”
“熊掌豆腐真有熊掌?”
“没有,豆腐做成熊掌模样。”
“有红烧肉吗?”
“有茶树菇烧的。”
“那就是这几样吧。”
酒菜上来,常福生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面前装在精致瓷器里的四菜一汤,才觉得心里的一口闷气好点了。
他吃一口粉丝,心想这么细的粉,这么一点点肉渣渣,还不如船工打牙祭时的半斤肉二两宽粉吃得过瘾呢!他吃一口辣椒,心想这就叫绝代双娇?那我也能上顿抱着青娇,下顿拥着红娇;他吃一口熊掌豆腐,心想这酒楼的人真会自己哄自己,豆腐做成熊掌样子就是熊掌啦?那我吃豆腐时就可以想这是鸡鸭鱼肉,天上飞的凤,海里游的龙;他喝一口青菜鱼丸汤,心想妈妈的,青菜也能叫翡翠?那老子不是顿顿都在吃翡翠?
还是红烧肉最实在最好吃,可惜一碗菜里肉太少,又切得太小,干绳子似的什么茶树菇太多。他不知道这个菜就贵在茶树菇上,那是山珍,比肉值价多了。
吃着菜喝着酒,常福生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了。退婚就退婚,那么多的船工兄弟不都没老婆吗,有什么不得了的。嫂嫂虽然刻薄,有句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阿秀跟了自己注定要受苦,别害了人家姑娘……不知道将来阿秀找了婆家,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嗨,记不记得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干活就干活,该唱号子就唱号子!
想到号子,常福生心里豪气上涌,趁着酒劲,冲口吼道:
众家兄弟雄威振,拉过流水一身轻。
龙虎滩,不算滩,我们的力量大如天,
要将猛虎牙拔掉,要把龙角来扳弯!
雄壮的号子和着酒气,吼出了常福生心中的一腔憋闷,他觉得心里异常痛快,端起酒来又喝下一大口。
楼上包房里出来一个人,身着绿袍,折扇轻摇,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他冲楼下喝道:“吵死了,谁在下面发酒疯?”
此人名叫沈玉林,是湖南的一个商人,常年往返于各省之间,把别处的布料、山货等运到宁河镇,再把宁河镇的盐销往各省。他是当地买盐的大客户,各个盐灶的老板都十分巴结他。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女子,是本地最大的妓院藏春楼的姑娘银红。显然两人正在包房里饮酒作乐,不防被常福生扰了兴致。
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过去解释了几句。沈玉林不快地说:“原来是个水爬虫,怎么放这种粗人进来了?”
“是是,这就让他走人,让他走人。”店小二连声应道。
沈玉林正待转身回房间,常福生抓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碗向他掷去:“我最恨人家叫我水爬虫,有本事你下来咱俩比画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