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识(6)

这等情形谷缜从没见过,忙将目光从盘上挪开。饶是如此,仍觉头眼晕眩,心子扑扑乱跳,暗自寻思:“活见鬼了,到底是棋盘的缘故,还是‘九窍香轮’作怪?是了,苏闻香与秦知味同俦,一个以味觉颠倒众生,一个用香气迷乱世人,难道说这一炉异香中含有迷魂药物,能够致人幻觉?”

沉吟间,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既然占了先,怎的还不落子?”

谷缜见他神态从容,心中越发惊疑:“老贼与我一般的看棋、闻香,倘若棋盘香炉有鬼,他又怎能幸免?莫非他本就服了解药?不怕迷香?”他捉摸不透,但觉今日之局诡异非凡,不论如何设想,都难觅到头绪。

思忖间,沈舟虚猜到他的心思,笑道:“阁下既然不肯占先,让沈某先走如何?”谷缜微微皱眉,寻思:“知己知彼,先瞧他怎么应付?”当即笑道:“好好,请先,请先。”

沈舟虚一笑,食、中二指修长白皙,拈起骰子,随手撒出,奇的是,他一拈骰子,棋盘上立时彩烟凝固,局面澄清,骰子转停时,清清楚楚,恰是六点。沈舟虚微微笑道:“承让,承让。”说着拈棋直进。

谷缜心中大奇:“他也嗅了一般的香气,也用同一张棋盘下棋?为何他就没事,我偏遇上无数怪事?”一念及此,竞争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骰子抛出。谁知骰子一落,那张棋盘光华大盛,彩焰蒸腾,谷缜眼前一花,霎时间心头迷乱,隐约看到骰子的点数为一,当即不由自主,提起棋子,前进一步。

沈舟虚见状,漫不经意地应了一着,谷缜亦回一着,这么紧一着、慢一着,下了约莫十着,也不知怎的,只要是沈舟虚提子,盘面上便烟凝霞收,澄净皎洁。但一轮到谷缜,倏忽烟霞四起,变化纷纭,棋盘上的事物立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谷缜只觉眼花心乱,手不应心,心里想的是走一步,落子时却走两步,心中想的是走两步,落子时却走一步。

双陆棋本是棋类中最简略的一种,棋盘上左右均有边界,一方棋子先过对方边界者为胜。谷缜眼见沈舟虚的棋子不住跳出己方边界,自家棋子却只在边界内打转,骰子点数有时明明足够,落子时却不由自主落向别处。沈舟虚面前那条细细边界就如一道无形屏障,阻着拦着,谷缜屈指弹拨也罢,用力抛掷也罢,使尽诸般法子,那棋子也不能越界半步,就如身在梦中,对面人物分明伸手可及,但无论怎么奔跑追逐,也不能碰到对方一片衣角。

这样一来,谷缜陷入了有输无赢的窘境,他不知道自身神志已被棋盘上的彩光摄住,眼看要输,心中越发焦虑,但越是焦虑,越发沉溺于幻觉,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那尊“九窍香轮”喷出的香气亦生变化。起初还好,如芝如兰,馨香袭脑;但悄然之间,忽又轻轻一变,有如处子幽香,清灵和美,但这幽香也持续不久,又变得浑浊起来,有如妇人暖香,温软中带了一丝腻腻的异味,这一丝异味在鼻尖萦绕不去,越来越浓,渐渐刺鼻起来,臭烘烘的,绝似鲁男子的体气。自此之后,那气味越变越臭,似入鲍鱼之肆,恶臭冲天,又如狐狸的骚膻之气,中人作呕……

一时间,尘世间所有的美恶之气次第袭来,谷缜心烦意乱,正觉难忍,鼻间忽又一堵,一切香臭尽消,再也嗅不到丝毫气味。

谷缜正觉奇怪,忽又见棋盘上彩霞喷涌,金星乱飞,棋子自跳自舞,有如活了一般。这般异象匪夷所思,谷缜呆呆瞧着,心中忽然奇怪起来:“按理说,这一局棋早该结束,怎么偏偏无穷无尽,老是下不完呢?”念头刚起,一阵困倦涌上身来,如处春阳之下、浓荫深处,凉热适宜,昏昏欲睡,所幸他内心深处感觉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将入睡,忽又机灵震动,睁开双眼,苦苦支撑。

恁地反复数次,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且饮下这一盅‘八味混元汤’,提提精神。”说话间,秦知味提来一尊玉壶,将一只瓷杯递到谷缜面前,壶口倾斜,一股白玉也似的浓汤哗啦啦注入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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