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10)

一声喝罢,拍马便走,而这一路行去,处处皆有烽火余烬,真如那农夫所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江南繁华之地,屡经倭乱兵燹,竟成鬼蜮之乡,大城紧闭,小城严守,城外荒烟蔓草,万分凄凉。

陆渐眼望着沿途惨状,不禁泪如雨落,忽想起鱼和尚临终偈语,寻思道:“劫因欲生,苦因乐苦,霜飞眉上,剑由心出;世间疮痍,众生多苦,茕茕菩提,寂寂真如。难怪大师坐化前那般悲悯不忍,这天底下的苍生,真的好苦。”

他一念及此,看着这悲惨世界,竟有些愤世嫉俗起来,当下信马由缰,向北而行。这日傍晚,来到一座无人荒村,下马歇足。入夜间,尚未睡熟,忽被响动惊醒,张眼跳起,将破烂窗牖掀开一线,但见窗外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潜入村内,一个个蹑足躬身,行止诡异。

陆渐瞧得心惊,忽听有一人用倭语道:“这村子里怎的拴了马?”另一人则道:“村里有人吗?”陆渐心头一跳:“来的竟是倭寇?”

只听前一人转用华语,低喝道:“你们进房搜搜,若是有人,立时杀了。”另有几人以华语应了,四面搜索。

陆渐寻思道:“这些人一会儿用倭语,一会儿又用华语,到底是真倭呢?还是假倭呢?”疑惑间,忽听嘎吱轻响,一道黑影掀开门,悄然潜入。陆渐不待他搜索,急闪而上,一掌斩在他颈上,那人哼也没哼,便即扑倒。

陆渐将他拖到墙角,忽听户外脚步急响,有人用倭语促声道:“禀毛君,那支官兵追上来了。”

“奇怪。”那毛君笑道,“这支官兵也不知是谁带的,恁不怕死。大伙儿都埋伏好了,待官兵进村,听我鸟铳发号,便一齐杀出。”有人道:“但这马蹊跷的很,搜索的人还没回来。”毛君断然道:“兵贵神速,顾不得了。”

说罢,四周归于沉寂,料是众倭寇都藏于暗处,埋伏起来。

陆渐掀开窗牖,凝神望去,遥见远处火把闪动,脚步杂沓,似有许多人来。陆渐正犹豫是否提醒来人,忽听一声鸟铳暴鸣,远处一声惨叫,火把灭了一支。随即便听得鸟铳之声密如炒豆,砰砰乱响,不时有人中弹,凄声惨叫。

鸟铳声中,一群倭寇嘴里呜呜哇哇,从墙角钻出,从屋顶纵下,倭刀长矛,舞得呼呼生风,忽听官军那方一个清劲的声音喝道:“不得后退,结两翼雁行阵。”叫喊未绝,便听金铁交鸣,双方已成肉搏之势。

陆渐久住苏鲁交界,听出那声音竟是山东口音,不由推门而出,遥遥望去,只见众倭好似虎入羊群,将那支官兵冲得七零八落,其中几名倭寇刀法尤高,右手持五尺长刀,左手持二尺太刀,长短兼施,杀入官兵阵中,左刺右劈,有如砍瓜切菜一般。

那队官兵抵挡不住,退到村外,忽又听一声喊,上百名倭寇从村边竹林钻将出来,断了官军退路,一个个跳跃出刀,势不可当。

官军阵中,那清劲声音兀自沉稳,连连喝叫:“盾牌,向左,东边弓箭,长枪手,列四方阵……”但众士兵本就贪生怕死,此时兵败如山,哪还顾得什么盾牌弓箭,一个个如失魂魄,要么趴地等死,要么倒拖长枪,亡命狂奔,但早有倭寇纵身赶上,一刀一个,尽数劈翻,前后不足三炷香工夫,官军几乎死伤殆尽。

陆渐瞧得目定口呆,他对倭寇官兵均无好感,原本立意两不相帮,但这些官军如此不济,却是大出他的意料。倭寇分明人少,官军分明人多,谁知以众敌寡,竟被倭寇顷刻全歼,不曾走脱一个。

惊疑间,忽听倭寇阵中,齐齐喝一声彩。陆渐心头奇怪,纵身上房,奔出二十来丈,凌空俯视,但见倭寇们围成一圈,瞧着两人激斗。一人是倭人装束,左手太刀,右手长刀,刀光如惊风吹雪,飘忽绝伦,竟是罕有的倭刀高手;另一人则是蟒袍鳞甲的明将,体格修伟,长须飘飘,颊上溅了几点鲜血,他使一口长剑,剑招朴实无华,但每一剑均是狠辣刁钻,往往能于如雪刀光中窥出破绽,攻敌必救,那倭人双刀虽快,却也一时奈他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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