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姓王国皆诛灭(2)

虽然龙落浅滩,但朝中的功臣们,只要眼睛没瞎,都不会不知道自己和韩信的水平差距。舞阳侯樊哙,多么嚣张的人啊,功劳簿上排行第五,可是有一次韩信跑到他家去玩,他竟然像孙子一样跪拜送迎,还喜出望外地说:“大王竟然肯屈尊跑到寒舍来看望臣,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这家伙,连朝廷礼节也抛到脑后了,要知道韩信那时早就不是王了,可是樊哙对他崇拜得要命,叫“大王"叫顺了嘴。樊哙是屠狗出身,没什么文化,但为人还算正直,他对韩信的崇拜显然是真心的。

听韩信这么悲凉地感叹,骁将陈豨也不由得心里一动,答道:“请将军直说罢,臣认真听着呢。”

韩信意味深长地说:“公现在要去的代国,是天下的精兵所在之处;而公是皇帝陛下的亲信大臣,如果有人告发公谋反,陛下肯定不会相信。但如果多说两次,陛下就不一定不会怀疑了,因为公手中掌握着那么多的精兵,很难让人主放心啊,到那时候,公还有命吗?”

显然这是韩信的切身体会,他当初以为自己劳苦功高,刘邦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没想到玩政治跟赌博一样,赌场无父子,何况朋友。陈豨是个聪明人,知道韩信在现身说法,于是急切问道:“将军,那您说怎么办?”

韩信说:“公在外率领精兵,我在内接应。天下说不定就是我俩的。”

陈豨心领神会:“将军说得好,受教了。”

这段历史记载是否合情理,我们可以暂且放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就算这段记载是真的,陈豨也未必就会产生什么造反的想法,他最终那么做,其实也是被逼无奈。这要从他的性格讲起。

战国时代有一种社会风气,上至王侯,下至将相,只要家里有钱,就喜欢恭敬地接纳一些有才能的人,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好酒好肉地养着。自己的一些庶出的兄弟或者远房亲戚,反而当奴仆使唤着。这些被养的人叫做门客。战国养门客最有名的有四大公子,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魏国的王室贵族魏无忌,他有一块封地在信陵(今所在地不可考),所以被称为“信陵君”。

陈豨从小就倾慕信陵君魏无忌的为人,所以一旦得到了权力,马上也开始招徕门客。他对客人的作风,也像魏无忌那样,恭敬有加,好像自己比门客地位要卑贱。这种待客方式是典型的战国时代贵族风气,在这样一种礼节中,宾主双方都可以从中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因为高贵的人装卑贱,卑贱的人摆架子,要做到都有点难度,因此被当时的社会风气视为高尚。双方都做着这些高尚的事,自然心里快活得不得了。除此之外,这种风气的产生,也和当时的社会状况关系非常密切。战国时代,天下诸侯打得不亦乐乎,谁能最后胜出,就看谁手下的才士多了。诸侯们为了胜利,就得想方设法招揽才士,而要招揽到合格的才士,自然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因为才士都是有点清高、有点脾气的,和他们打交道,不能不小心翼翼。

但养门客的传统,到了天下一统的汉朝,已经不适用了。圣天子在上,你招揽才士干什么?想造反吗?所以陈豨的这种行径,只能算摆阔。能养得起门客,家里没钱不行。而且从心理学上讲,有钱人装卑贱,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摆谱。只是陈豨的谱摆得太大,有一次他经过赵国,跟从他的门客乘车竟有上千辆。一千辆车,在春秋时期算是大国,在战国时代也算个小国,也就是说陈豨俨然自己是一方诸侯了。赵国的相国周昌对此很警惕,看在眼里,记在纸上,马上上书报告刘邦,认为陈豨有谋反的实力,留下来恐怕是个祸患。

应该说,周昌的小报告打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人的道德真的不可靠,有实力而不造反的人太少了。就拿韩信来说罢,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好像显得道德高尚,但这并不能保证他日后不造反。他感念刘邦的旧恩,所以不反。那刘邦死了呢?刘邦的儿子对他还会有什么旧恩吗?这点还是后来的贾谊说得好:“造反嘛,其实是有理论可以概括的:想法与实力成正比,谁有实力谁先起。在这个理论面前,任何亲情、道义都他妈的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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