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9)

此言一出,陆渐便知他多年心结终于解开,心中真有不胜之喜。咧开嘴呵呵直笑。谷缜心结一解,也觉如释重负,神朗气清。

说笑几句,二人一起出门,穿过几道曲廊,便听女子嬉笑,转过月门,便瞧谷萍儿正拿一面白缎团扇,穿梭花间,扑打一只花纹奇丽的大蝴蝶。人面、花朵、蝶翼三方掩映,流辉溢彩,更显得花间女子娇艳动人。

谷萍儿看见谷缜,便丢了花儿,纵身投入谷缜怀里,娇声道:“昨晚我做恶梦啦。”谷缜道:“梦见什么?”谷萍儿道:“梦见妈妈和爹爹,他们都在风穴边站着,我叫他们,他们就对我笑,我走上去,他们忽就不见了。我心里一急,就哭醒啦。”

谷缜沉默半晌,柔声道:“萍儿,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阿姨,又美丽又温柔,你可要听她的话。”

谷萍儿道:“萍儿听话,听她的,也听你的。”谷缜眼眶微红,抚着如瀑秀发,叹道:“好萍儿,这辈子哥哥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今生欠你的,我都还给你。”谷萍儿定定望着他,神色茫然。谷缜自觉失态,拉住她手,向陆渐道:“走吧。”

谷萍儿这时才觉陆渐来了,绽颜笑道:“叔叔,你也来啦。”伸出团扇,拍打陆渐脸颊。陆渐并不躲闪,微笑而已。谷萍儿向谷缜笑道:“这个叔叔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相与,怎么逗他,也不生气。”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陆渐身为金刚传人,天部之主,气度上却没半点儿威势,即便妇孺,也能欺负他一下呢。”想着拉起谷萍儿,出了府邸,叫一辆马车,快马如风,不久便到“得一山庄”。

弃马下车,燕未归正在庄前张罗,见了三人,目定口呆。陆渐道:“夫人呢?”燕未归道:“在灵堂里。”陆渐想想,说道:“谷缜,你先去庄后,我请她来见你。”

谷缜淡然道:“沈瘸子已经死了,活的时候,我便不怕他,还怕死的么?诸葛亮尚且凭吊周瑜。我没有孔明的气度,倒也见贤思齐。”说罢径自入庄,来到灵堂。

商清影本是坐着,乍见谷缜,面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谷缜也停在阶前。母子二人隔着一座灵堂,遥相对视,飒飒微风,掠地而过,卷起纸花败叶,聚而复散,散而复聚,一如飘零人生,无常身世。

谷缜忽地笑笑,撩起长袍,漫步而入。商清影随他步步走近,不觉发起抖来。谷缜走到近前,伸出手,将她纤手握住,忽觉入手冰凉,满是汗水。

商清影陡然明白过来,胸中一恸,柔肠百转,多年的委屈,尽皆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抱着谷缜,泣不成声。

十三年来,谷缜第一次拥抱母亲,心中百感交集,饶是他千伶百俐,此时竟也没了言语。过了好半晌,见商清影仍不止泪,方才笑道:“妈,你几十岁的人了,怎的还是像个孩子。”

商清影闻言羞赧,止了泪,放开爱子,叹道:“缜儿,你,你不怪我啦?”谷缜未答,陆渐接口笑道:“他心里早就不怪了,只是嘴里总不服软。”谷缜回头瞪他一眼,骂道:“就你多嘴。”骂罢又笑起来。

商清影虽然失去丈夫,却接连得回朝思暮想的爱子,一失一得,均是突然。喜出望外之余,深感世事无常,再见这一对儿子人品俊秀,和睦友爱,又自觉悠悠上苍,待自己真是不薄,不由得双手合十,闭眼默祷,暗自感激神佛庇佑。

谷缜知她的心意,便住口微笑,直待她默祷完了,才开口道:“妈,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托。”拉过谷萍儿,说道:“这是萍儿,白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子。她幼时你也见过,前几日在天柱山遭逢变故,心智尽丧,本当由我照看,但我近日要办一件大事,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我将她托付给您,您代我好好照看。”

陆渐听得心头咯噔一下,谷缜此来,一则认母,一则竟是托付后事,料想他深知此次对手非同小可,生死难料,故而提前为谷萍儿准备归宿。一念及此,陆渐心情也是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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