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1)

陆渐留在柏林精舍,陪伴谷萍儿,不知怎的,一旦闲来无事,心里便浮起姚晴的影子,陆渐万分苦恼,扪着头发,坐在花圃边发愣。

谷萍儿心智失常,只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情,性子天真,有如孩童,看陆渐愁眉苦脸,便拉他一块儿玩泥巴。

陆渐性子平和,来者不拒,抑且受了谷萍儿笑声感染,心中闷气也消散不少。玩了一会儿,谷萍儿忽生顽皮,抓起一把泥巴,抹在陆渐脸上,立时抹了个大花脸。谷萍儿拍手大笑。陆渐也不生气,见她高兴,也挠头傻笑,偶尔还蹙额掀鼻,做上几个鬼脸,谷萍儿只觉这位叔叔一举一动无不滑稽可笑,心中喜欢,咯咯笑个不停。

忽听有人敲门。陆渐当是精舍中的仆人,起身开门,却见空无一人,门前放了一个麻袋,里面动来动去,似有活物。方觉奇怪,谷萍儿也赶出来,看得有趣,便拾了一根树枝,去捅那袋中之物。刚捅一下,便听袋中有人骂道:“姓宁的狗东西,又来折磨老子。”

陆渐听这骂声耳熟,猛的醒悟,急忙伸手撕破麻袋,从麻袋中立时钻出一个人来。陆渐喜道:“爷爷。”谷萍儿却是奇怪:“麻袋变成白胡子公公了。”陆大海见她手里树枝,怒道:“女娃儿,刚才是你捅我?”谷萍儿道:“是呀,我还以为麻袋里是狗狗。老公公,你在袋子里作甚么?捉迷藏吗?”

陆大海听得有气,骂道:“我捉你老……”母字尚未出口,便被陆渐捂住了嘴,低声道:“爷爷,这女孩子头脑不大清楚,你莫跟她较真。”

陆大海瞅了谷萍儿一眼,大为疑惑。陆渐将他扶起,进了院子,问起他何以到此。陆大海喝了一口茶,才有精神,叹道:“你那天去衙门理论,我守着鱼摊等候,不料宁帐房走过来,跟我招呼。我久不见他,心中奇怪,又见他眼睛瞎了,好不可怜,心生同情,便说:‘宁帐房,你等我一会儿,待我卖了鱼,请你喝酒。’那姓宁的却笑着说:‘怎么能要你请酒,我请你才是。’说罢攥住我手,说也奇怪,我被他一攥,便觉浑身发软,身不由主随他向前,想要说话,却有一股气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宁帐房拖着我在城里东转西转,最后到了一个黑屋子里,也不知他使什么妖法,用指头在我后脑戳了一下,我便两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陆渐道:“那不是妖法,是点穴。”

“点血?”陆大海皱眉道,“血倒是没流,就是昏沉沉的,醒来却在马车里面……”陆渐恍然大悟:“原来宁不空是用马车将爷爷运走的,我真糊涂,只顾观看行人,却没搜查过往马车。”当下又问:“后来呢?”

陆大海道:“后来那宁帐房凶霸霸的,对我不大客气。我猜到他绑架老子,必有诡计,于是设法逃了一次,但逃了几百步,便被捉回来。姓宁的也不打我骂我,只将手放在我后心,我浑身上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十分难过,只好求饶。他就问老子还逃不逃?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自然说不逃了,又问他为何要捉老子,他嘴里哼哼,却是一个屁也不放。我询问不出,只好老老实实坐了几天马车,停下来时,已到南京了。那姓宁的将我关进一座石头房子,呆了半日,又来看我,这次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生得蛮俊的,叫那姓宁的爹爹,哼,原来姓宁的居然还有女儿。只不过那小丫头比他老子客气多了,不但问我名字,还亲自给我送来好酒好菜,只是奇怪,我喝酒吃肉,她却在一旁流泪。我问她缘故,她也不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姓宁的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好不晦气。那丫头既然不肯说,老子也不多问,只管吃他娘,喝他娘,吃饱了就地一躺,呼呼大睡,谁知道一觉醒来,就在麻袋里了。他奶奶的,你说,这几天的事情,象不像在做梦啊?”

陆渐点头道:“我知道啦,宁不空绑架你,宁姑娘救了你,送你来见我。”陆大海挠头道:“宁不空?宁姑娘?谁啊?”陆渐道:“就是宁帐房和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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