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寥落悲前事(6)

话音未落,玉姚复又嘤嘤哭泣起来,我怜她痴心,怨她糊涂,又恨管氏一族太过狡诈,不由道:“如今便是哭出一缸眼泪来又有什么用!”

烛火被我的掌风带得重重一跳,烛芯渐渐长了,萎黑的一截,似焦卷了的一颗心,迫得烛火幽幽黯淡下去。

玉姚渐渐止了哭,只神色呆滞望着窗棂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容色凄迷。我轻轻道:“他既问了你这样多,言谈之间不会一句都不提到他们家的事。你细想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说给我听。”

玉姚极力思忖,断断续续说了四五件事出来,我只凝神不语。

夜半时分格外地冷,那更漏声也似冻住了一般,冰冷生硬地一滴,又一滴,炭盆里的红箩炭渐渐熄下去,只微微地透出一点红光。

玉姚的手这样凉,我想起一事,轻轻道:“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下意识地拢住衣领,道:“扔了,去江州那一日我就扔进了灞河里。”

我点点头,伸出发凉的手,拿起一把小银剪子铰下乌黑的烛芯,徐徐道:“你瞧这烛芯,烧得乌黑了还不剪下,迟早烛火也会熄灭。管溪就是你心里的那根焦了的烛芯,如不彻底剪了他……”我轻轻叹息,“姐姐剪得了蜡烛的芯,却剪不了你的心思。你若不自救,没人能救得了你。”

玉姚拉住我的衣袖,抽噎道:“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扶住她的肩膀,“你自然有错,错在轻信于人,没有细细思量。但若不是管家设计,你到底也是无心。”我柔声道,“知错之余更要振作,甄家没有只知哭哭啼啼的女儿。”

她点一点头,耳垂上的米珠坠子动也不动。我心下无奈,已经伤心了那么久,真要忘却又是何等艰难。旷日持久,凝成心里一个破碎纠结的疤痕,永远提醒着自己不堪回顾的往事。

我唤进槿汐,好好安顿玉姚歇息,独自走了出来。玉娆依旧在柔仪殿等我。到底年轻贪睡,已有些睡意朦胧了。见我进来,忙起身道:“二姐可好些了么?我去瞧她。”

我静静饮了一盏浓茶,“我已经叫槿汐进了安神汤,叫她睡了。”

玉娆稍稍放心,一眼瞥见我手里的浓茶,不由得道:“即刻要睡了姐姐怎么还喝浓茶?我叫人来点安息香。”

我拔下发髻上一支金簪,有意无意在紫檀桌上画着,轻叹道:“左右今晚都是睡不着了,不如清醒些也好。”

玉娆知我难过,坐到我跟前道:“姐姐,你是淑妃娘娘,管氏怎么浑不怕你?”

簪子的冰凉硌在手心,我苦笑道:“你以为淑妃的名头有什了不起。一则她娘家到底有些军功在,二则宫里好歹有个靠山,三则她早知狠狠得罪了我,我必不能原谅她,又何必迎合我,索性撕破脸到底罢了。”

玉娆点水秋眸微微一亮,“姐姐如今有协理六宫之权……”

“她索性与我撕破了脸,我反倒不能以手中之权肆意压制她,否则一旦传到太后或皇上耳中,难免以为我蓄意报复。”我支颐合眸,“祺嫔有句话说得不错,位高人愈险,家中又败落,娆儿,我实在如履薄冰不能不加倍小心。何况祺嫔的靠山,是我尚无十分把握能驳倒之人。”

玉娆低低惊呼一声,很快垂眸不语,轻声道:“我知道了。”

“所以如今你们都在宫里,也切要一切小心。”

玉娆用力点一点头,“但咱们不能轻纵了那些算计咱们家的人。”

心里有灼灼的痛,仿佛烧着一把野火,我手中用力一划,桌上的织花团金线桌布应声破裂,我随手把簪子一丢,淡淡道:“即便我肯不与祺嫔计较,只看玉姚这个样子,我必不会放过管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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