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走火入魔,修行之人立被心火反啮,马上会化成一团焦炭。无方无念两人功力尚浅,并不知厉害,宗真却知道其中的奥妙。当初他的师祖在松下修行时见到一采桑女,心火一动,八十年苦修化为乌有。那时宗真尚是十余岁的少年,师祖入魔时他正在边上,只见得眼前一亮,一棵方才还葱葱茏茏的松树立时被炼成了木炭。如今过去了已有近百年,偶尔想起,纵然他自己也已到了无心无念无相,仍然有些心悸。他见无念脸色已变,身形一闪,人已站到无念身后。此时无念正挣扎要站起来,被宗真一按,人重又坐下,脸也重归祥和。
但此时无方也已到了最后关头,梵唱声越来越响,土丘上的人影已经大半露出坑外,无方的脸上已像喷过血一般发紫。宗真正待伸手去拍无方的背后,无心却闪了过来,伸出手掌在无方背上一拍。“啪”一声,无方背上多了一张符,他整个人也一下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无心不是佛门,虽然他的道术还不及无念精纯,梵音于他却没什么影响。
无心定住了无方,扭头道:“大师,这是什么妖怪,怎么他念的也是佛?”
宗真伸指在无念背后按了两下,将无念封住,站起身道:“口中是佛,心中却不是佛。”
他走上前,一掌拍向插在土中的禅杖,泥土像是块油脂,禅杖一下没了下去,只剩个头。他喝道:“邪魔外道,给我现形!”
禅杖一入地,坑中的土丘上又是一阵异光闪过,马上又暗淡成一片。原本那一根根枝条都金光灿烂,现在重又是晦暗一片,毫无光泽,那个金色的人影也像成了铅铸。
那个人影抬起了头,看向站在坑边的宗真。
月光已然大亮,此时那人身上没了金光,才发觉那人实在像是土石做的一般,皮肤上也没半点血色,那些肌理筋络都暴露在外,整个人更像一具干尸,只是一双眼却绿莹莹地夺人魂魄。那人盯了一会儿,突然道:“原来是宗真师弟。”
宗真皱了皱眉,但他仍是面不改色,沉沉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从土丘里钻出来的人趺坐在土丘上,突然笑了笑:“宗真师弟,七十年前,无想峰上,你将我逐出师门,如今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宗真的脸上仍然木无面情,但那人的一句话实在是在他心里激起了万丈波澜。原来宗真当初是师兄弟二人,七十年前师兄宗朗堕入魔道,宗真迫于无奈,师兄弟二人于无想峰一战,结果宗朗虽然学得了不少邪术,但却荒废了密宗正法,最终反被宗真打落山崖。此事在宗真心中藏得极深,他也从不对人说起,后来也对外道邪术痛恨之极,无念所学尚非邪术,只因是沾了外道,便已有将他形神俱灭之心,此时突然听到这话,饶是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仍是浑身一震。
就在他身上一震时,那人突然睁开眼,绿莹莹的目光像有形有质的短剑,直入宗真眉宇间。宗真闷喝了一声,向后踏出一步。
无心却听得大为惊奇。他见宗真看上去年纪甚小,只道能者为师。师父比徒弟小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听话中之音,宗真是起码有七十多岁的老僧了。听得那人说什么七十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原来是个打不死的妖怪。七十年前你已败过一回,还要回来做什么?”
那人仰天笑了起来:“小道士,你真是不知死活。”
宗真突然抢上一步,一把将无心一扳。无心全没防备,被宗真一下扳倒摔倒,正自莫名其妙,有道电光一闪而过,掠过他头顶,正打在身后的一株树上,登时火星四溅。无心这时才知道方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吓得冷汗直流,道:“大师,谢谢你了。”
宗真道:“那是我师兄宗朗。他……”话还没说完,宗真突然浑身一颤,嘴角流出一条血丝来。无心吓了一大跳,叫道:“大师,怎么了?”
土丘上宗朗大笑起来:“小道士,他自以为已修成金刚不坏,万毒不侵,却不知自己尚有着相处。”
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正一丝丝流走,浑身怕冷一般发起抖来。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界,但他自幼就对自己的风度衣着很注意,虽然年逾百岁,仍是驻颜有术,身上一领袈裟也一尘不染。但就是这一尘不染却是着了相,他心中已有执念,宗朗故意将身形幻得如同僵尸,让宗真心中生了厌恶之感,借他心念一动,一举攻破宗真的金刚不坏功法。宗真虽然强行将染上身来的邪气驱出体外,元气业已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