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波罗夷(2)

无心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凭你现在这样子还行吗?”

阿红的嘴角也抽了抽。她的脸已经有些变形,不知她是在笑还是什么:“我不行,可是波罗夷行。”

波罗夷?无心不由一怔,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身后的无念突然叫道:“你们在召波罗夷!”

阿红傲然道:“不错。小道士,你等着魂飞魄散吧!”

她的左手在地上一拍,人“呼”一声飞了起来。她已只有半截身子,但飞起来时却仍然快得不可思议,五指向无心的顶门抓过来。她这一出手无声无息,无心一弯腰,长剑又是锵然一声出鞘,剑光中,阿红的身影戛然而止,“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这并不是道术了,而是剑法。

阿红的身体一掉在地上,从中突然跳出一团火红色的影子。这影子细细长长,也只有筷子一般大,钉子一样射向无心的面门。无心本就全神贯注,那影子刚飞出,他的剑又已出手。

剑光如闪电横空。“哧”一声,剑尖刺中了那团影子。这影子原本亮得耀眼,被无心的剑一刺中,一下暗了下来,此时才看清原来是一条火红的小蛇。

小蛇被无心的剑刺穿了七寸,挂在剑上扭住一团。无心将剑举起,笑道:“阿红姑娘,你说的波罗夷就是这个吗?”

无念突然大叫道:“当心!”他原本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声喊得却有如洪钟,突如其来,把无心也吓了一跳。他正待问问无念到底要当心什么,刚抬起头,已看到了面前的景象。

刘罕达听到钟声时,从椅子上猛地跳了起来。他本来正襟危坐,此时已大为失态。

他冲过院子,到了那老僧房前。

白色的窗纸,此时像浸透了树叶的汁水,绿得发亮,那老僧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在门外大声道:“大师,大师,五显灵官庙好像出事了。”

老僧仍是一动不动。刘罕达心中惴惴不安,只待再叫,却又不敢。这五显灵官庙中的布置他已安排了许多年,绝不能有闪失,见老僧仍是动也不动,像没听到,心中大急,走上前去要拉开门,却又不敢。他在门前想了想,伸出手指放进嘴里沾湿了,在窗纸上捅了个洞,弯腰向里张望。

刚要看时,里面突然像闪了一道闪电,无声无息,刘罕达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里也出事了?”这道闪光一瞬即逝,将他的眼也映得花了。

这道电光是火红色的,他只道是失火了,但马上发现周围仍然安安静静,什么声息都没有。院子里原本有秋虫啾鸣,但这道电光过后,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他眨了眨眼,让被闪得酸痛的眼睛舒服一点,定睛再看时,却觉得里面像暗了许多。一灯如豆,仍是绿莹莹的,那老僧端坐在正中,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刘罕达心急如焚,待要叫喊,话到嘴边仍是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嘴,仍是没说出半个字,退后了几步,心中只是不住转念:“到底会不会坏事?”

方才这块地面不断涌起,无心只道那是因为阿红的原因,但这时这块地面仍然在升起,已经成了一个小丘。

身后“咝咝”声不断。那些蛇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极的东西,正在四散逃窜。这块地面方才因为都是蛇,把地面都盖住了,此时蛇一散去,地上倒显得白得发亮。

无心怔了怔,长剑一抖,那条小红蛇一下弹起,还不等它伸直,长剑已出,已将小蛇斩成了七八段。他收回剑,退到无念身边道:“小和尚,那是什么?”

无念盯着这个土包,道:“波罗夷!”

“波罗夷到底是什么?”

无念没有回答,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无心只道他中毒之下神志不清,叫道:“小和尚,你走错了,是这边!”

无念道:“道兄,你快走!”他中毒极深,说了一句,又呕出一口血来,却仍是一步步向前走去。无心一阵茫然,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一时怔在那里。

无念又将右手的中指在口中咬破,左手已从背后拔出剑来,将手指往剑身上一涂。他的伤口中血流成一线,像是沿着剑脊画了一条细细红线,无念两手握着剑,手指结了个手印,一步步走上前去,慢慢道:“炽盛炎焰,其炎普照一切佛土,周遍焚烧三千大千世界。”

他念到最后的“大千世界”四字,剑上一下涌出火焰,一柄长剑已如一支火炬一般。佛道两家虽然不同,这三昧真火却是殊途同归。无心先前所用三昧真火不过是借符纸引燃,但这支剑并非可燃之物,无念的三昧真火如此旺法,是以指上之血引燃的。他每走一步,指上伤口中都不断涌出血来,再走几步,便会浑身俱焚。无念此举,那是已有舍身一击之心了。他大吃一惊,叫道:“小和尚,你想死吗!”

无念这一剑高高举起,他已将周身力量都运在手上,剑端的火焰也一下伸长,那口长剑也像凭空长了半尺。他高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话间,又踏上了一步。

土丘此时已高达丈许,五显灵官庙成了一片瓦砾,只有这块地面却像一座巨坟般孤兀。无念的长剑斩下,真有雷霆万钧之势,但剑还没碰到土丘,却听得一声巨响,土丘突然从中炸开,土块瓦砾漫天飞溅,无念的剑还没来得及斩落,被这等大力一震,长剑脱力飞出,人也一晃,便要摔倒,他脚下的土地也一下裂开。

来不及了。

无念的长剑一脱手,已是万念俱灰,脚下只觉一空,人便落了下去。这裂口也不知有多深,一掉下去自是万劫不复,他此时心如止水,也不觉害怕,只是想:“原来真要看看地狱是何等模样了。”

他刚想着,却觉后领一紧,有股大力从身后涌来,身体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已听得无心喝道:“秃驴,性命攸关,怎么不知好歹!”他本有必死之心,此时死里逃生,却也松了口气,无心虽在骂他,他也不以为忤,轻声道:“多谢了。”只是他油尽灯枯,声音已细若游丝,也不知无心有没有听见。

方才无心见变起突然,他本在想着要不要先行逃走,见无念已危急万分,也不假思索,便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无念的衣领,将他从裂口里硬生生拉了回来。他所学芜杂,道术虽没有无念精纯,但这一手轻身功夫却远在无念之上。他一把无念拉过来,将他扛到肩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后逃去,那土丘中到底会冒出什么东西来也不管了。

刚冲出两步,突然地面又是一阵颤动,正不住起伏,便如大风浪里的船甲板。无心一晃之下,真气一浊,已不能再飞掠而出,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大沟。

是地震吗?他大骇之下,脚在地上一点,人已跃起,向前冲去。但这条沟却还在不断变大,看下去黑糊糊一片,也不知有多深,他身后背着个人,虽已是全力施为,却见对面的沟沿似在不断移开,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将无念抛下的话,借这一抛之力,也可以逃生了。他人还在半空中,脑子里已飞快地转了七八个转,双手却已收紧。此时无念人事不知,要抛下他的话,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他刚要发力,突然从前面的暗处有一道黑影飞来,依稀是个人影。无心心头一沉,他人在空中,躲无可躲,正待闭目受死,却觉肩头一紧,只听得有人道:“小心了!”肩上被人拍了一掌。这一掌却并不是伤人,他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借这力量一送,身形一轻,已落向沟沿。哪知刚落地,两腿却是一软,人已向后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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