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说,例如,原台湾总督府的图书馆馆长,回日本之后,竟因为天寒时没有暖气而冻死了,也有很多人因为无法在黑市换到食物而饿死了,侥幸撑过来的,经济状况大都像栗原南的父亲一般,只勉强维持一个还过得去的日子。
她先前听佐藤先生说过,父亲在台湾时是个警察,也因此没有受征召入伍,太平洋战争开打后,年轻老师都被征召到了前线,许多学校都不得不停课了,只好由像父亲这样的人来兼任老师。栗原南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个相当正直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为了生活所迫,要去偷窃食物或在黑市交易,这会是多么难过呀!
「所以,如果是我,我绝不会想带着心爱的人一起走,」佐藤说,「这不是懦弱,也不是自我安慰……妳应该明白的。」
她懂的,年轻时的恋爱总觉得相爱就要在一起,但年长以后,就能了解爱一个人有时并非拥有,而是真真切切的为了对方着想,所以,父亲才会独自承受这一切,而写下这样的心情:
友子
我把自己的愧疚写成最后一封信
代替我当面向妳忏悔
这样我才会原谅自己一点点
……
我会假装妳忘了我!
假装妳将妳我的过往……
像候鸟一样从记忆中迁徙
假装妳已走过寒冬迎接春天
我会假装……
一直假装到自己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然后……
祝妳一生永远幸福!
父亲始终没有将这盒信寄出,或许,是父亲从来不曾原谅自己;又或是,父亲既然已经决定为了友子女士,必须离开她,那么,又何必传达无益的思念呢?那只是让彼此更加折磨罢了,不如就让她认为自己是个负心汉,然后,真的忘了他,开始新的生活。父亲衷心的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能忘了既无法相守,就算能相守,也只会让她挨饿受冻,又无法给她幸福生活的他。
或许,当父亲终于安定了下来,也曾有过把信寄出或是到台湾去的念头吧?栗原南心想,但是,那个时候,友子女士多半已经有了家庭,可能真的忘了父亲过着新生活了,父亲若是又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恐怕只会带来困扰吧,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呢?就这样,父亲决定把思念隐藏起来,独自承担,直到把这个秘密带离人世。
不,她不能让这些思念就这样随着父亲而逝。
「佐藤先生,我想寄出这些信。」她说。
友子女士是否也一辈子隐藏着秘密,抱着遗憾?栗原南心想,她的年龄恐怕也不小了,若是不及早寄出的话,那么,说不定她可能永远也收不到这些信了。
「南,妳寄出去之前,要不要影印下来?」佐藤先生带她到邮局后,建议道。
「不,」栗原南坚持道,「这是父亲最深沉真切的思念,思念是不可以复制的。」
她想了想,然后又撰写了一封信,加入父亲的信中。
小岛女士:
我是信中老师的女儿,
这盒信是在父亲衣柜里发现的,
父亲已经在今年一月病逝了。
我仔细看过里面的每一封信,
很难想象其中的美丽与哀愁。
现在我就代替我的父亲,
把这些迟了六十年的信寄给您。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栗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