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哥强烈的一怔,像是失了魂一般,过了良久,哥才缓缓而语:“哥近十年来未曾作画,这画技倒也生疏了。待哥细细修改之后,再送与扶柳,作为新婚贺礼。”说罢,哥卷起画轴,转身离去。
然后我将自己隐藏于阁楼的昏暗阴影中,望着哥的背影渐渐远离,怅然长久。
入夜,大将军府寂静地厉害,似乎连风声也被禁锢了。
我正要吹熄烛火准备入寝时,府内陡然炸开了锅,喧闹异常。流苏神色一紧,快速地推开了门。她三日来寸步不离我身边,怕得就是出现意外。
房外夜色如墨,唯有西北角有跳跃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
望着熊熊大火,流苏冷着脸,泠泠杀气自长眉散出。她回眸斜望我一眼,薄唇紧抿,却似乎是逸出一丝苦笑,而后抄起长剑,奔入黑暗。
西北角是哥的院子。
夜风吹散开了衣襟,脖子凉飕飕的,我不禁冷颤,拉拢了衣领。
极细小的响声有规律地敲击着,嗒,嗒嗒,嗒嗒嗒,单调地重复。我移步到了窗前,聆听了一会儿,轻声道:“西泠桥上。”
外面的敲击声停止了,一阵细索的摩擦声,似乎是野猫跳过窗棂。“柳漫余杭。”竟是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沉吟片刻,我支开了窗户。
窗户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脸,是长安汇通钱庄的掌柜。
“霜铃呢?”我急切道。
掌柜摇首,紧张地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才低声道:“三小姐没事,正带着一帮兄弟引开将军府的护卫,让我悄悄潜到表小姐这儿。”我轻舒气,掌柜也将一个瓷瓶塞入我手中,“三小姐说,大将军守卫森严,一时没有办法救表小姐出去,等到婚礼那天,人杂难免混乱,再寻机会逃脱。还有这瓶里是大小姐炼的百日醉,让表小姐掂量着用。”
我淡淡点头,蹙起眉。现在连房门也难踏出,百日醉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表小姐真是大将军……”掌柜的疑惑被厚重的脚步声打断。
“快走!”我低喝,立即关了窗,将瓷瓶藏入衣袖。
极快地,哥出现在门口:“扶柳,没有受到惊吓吧?”
“没有什么,就是闹得有些睡不着了。”我站在屏风后倦声道。
哥扫了一眼屋子,柔声道:“那好好睡吧!流苏陪着你。”说完,留下流苏,大步离去。
黑夜越发静谧了。
天朔八年,八月十八,易嫁娶。
我穿着昨日阁楼上的那件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黄铜圆镜,望着身后的如莲女子。在我出嫁之日,我第二次见到了那个深宫女子。清晨,她在我面前淡然浅笑道:“我曾经答应过,在出嫁之日为扶柳盘发,这句诺言我一直记得,因为二婶曾经也答应过我同样的话,可是后来她失言了,所以我来了,不想让扶柳也为此遗憾。”
真妃手持合欢如意梳,轻柔地穿梭在我的发间,低声唱着:“一梳,永结同心;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儿孙满堂。”她反复地柔声唱着,直到为我将发盘好,才道:“扶柳是最幸福的新娘。”
我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鬓旁簇着一圈灿若朝霞的蜜红合欢,下面则是一排黄金流苏细碎垂下,轻轻一动,花娇欲滴,明黄闪烁,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真妃从雕凤镂空金盒中取出一枚珍珠金莲钗,赤金打造,钗头一薄清荷,金箔花瓣,微微轻颤,更衬得花蕊珍珠莹洁剔亮。真妃素手纤指一转,便为我插于发髻之中,道:“每个上官家女子都有一只钗,钗中空心,可为传递消息之用。”
我慢慢笑开道:“真姐姐,这支金钗很漂亮,不是吗?”
真妃一惊,素手微颤,讶道:“扶柳,不怨恨吗?”
我对着镜中模糊的身影笑道:“怨恨无用,何不开心?”
真妃一声哽咽,双目垂泪,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在我火红的嫁衣上,泪水瞬时随着布料晕开,像是长安盛开的牡丹,妖艳异常,绚烂地灼烧着我的眼。
门外一声高亢声响,吉时到,闭上双眼盖上红布,终于我坐进花轿。
天朔八年,八月十八,大将军之女嫁与当朝丞相,十里红妆,满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