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主任之死,让程可帷愈发坚信白逸尘死亡事件一定是个阴谋。如果说此前他对这一点还有所保留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离开北京时,省委书记王景林的谆谆嘱咐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可帷同志,党在新世纪的中心任务是经济建设,但是,对党的基本路线心有抵触的人仍然存在,那些党内的腐败分子就是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破坏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为他们的一己私利而与党作对。我们与他们的斗争,有时候是会流血的啊!”
真是振聋发聩。
刘廷新匆匆赶来。他刚从省里回来,听说纪主任遇害,程书记已到医院,便首先打电话给蓝梦瑛。蓝梦瑛说她正在纪主任家帮着料理后事。
程可帷问院长纪主任老伴现在哪里,院长没及回答,姜大明抢着说,怕她承受不了,没敢叫她来医院,现在在家里呢。程可帷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吩咐院长说,一定要把死者的遗体妥善保管好,一切与案情有关的物证都要保留,交由公安机关处理。
慰问了纪主任家属后,程可帷准备回市委。他心里一直难过得很,有一种揪心般的疼痛感。蓝梦瑛看出他脸色不好,有些忧郁地跟在后面下了楼,临分手时,请示道:
“程书记,这个案子……市民一定会很关注,需不需要发个短消息?”
程可帷想想,用征询的口气道:“你是省报,这类事件不一定发得了吧?再说公安机关需要一些时间破案,案子侦破后再报道不迟。”
蓝梦瑛点头,放低声音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事情总会搞清楚的。”
程可帷没回答,却招手叫过刘廷新,叮嘱他和蓝梦瑛一道,帮助纪主任家属清理好纪主任留下的东西,有价值的直接收存起来。说罢坐进车里,但他看出来,蓝梦瑛的眼睛也红肿着。
姜大明跟着上了车。上次他在医院亲眼看到程可帷去探望这位省媒体的驻站女记者,今天又亲耳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更加意识到市委书记与这位漂亮女人绝非普通官员与普通记者之间的普通关系。他正在猜测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听程可帷忽然换了很严肃的口气问道:
“大明,纪主任遇害,你们公安部门事先没有一点征兆吗?”
姜大明心里倏地一紧。这正是他最怕被问及的问题。上次匿名信事件和蓝梦瑛车祸后,程可帷曾提醒他注意这两个人的安全,但他只是简单向所在地区派出所打了招呼,并没做出特殊安排,所以这起凶案一发生,他便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了。
“书记批评我吧,是我失职。”他连连检讨,但不忘给自己辩解,“我给分局和有关派出所交代过,可他们没能重视起来,也怪我,督察不够,让坏人钻了空子。不过,谁也没料到凶手会这样执著,盯着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医生不放。我还以为,写写匿名信,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我愿意接受处分 。”
“处分!”程可帷气恼地说,“处分能挽回纪主任的生命?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不知道有什么秘密还在纪主任肚子里,他这一去,给下一步继续查清白逸尘死亡事件带来多少难以确定的东西!
姜大明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来医院之前,他已经被哈文昆责骂了一通;想想前两天在鳌宫里与于先鳌不欢而散,更是一肚子的火气。
没有谁比姜大明更清楚白逸尘案子的内情了。这是一个连环套,如果要说源头的话,至少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的姜大明还只是个包片的小警察。在姜大明心里,那件事已经是个永远不能揭穿的秘密,尽管从责任角度而言,他算不上主角,但毕竟其后这三十年里,他深深地卷入其中,并且从中受益匪浅。人家对自己一直不薄,自己能有今天这般荣耀,哪一步不是拜人家所赐!
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无疑已经成为几个当事人心中的梦魇。姜大明虽然当时第一时间并不在场,但后来他赶去时,也被那个血腥场面所震惊。导演那幕惨剧的两个人当时都有些惊慌,还是多少有些刑侦经验的姜大明出主意才给他们圆了场。
这以后三十年里,几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曾再提起过那件事,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时光荏苒,姜大明脑海里偶尔会在某个阴雨天漂浮出一些不连贯的记忆碎片,也是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认定那不过是一种幻觉,就像打了吗啡后产生的迷离意识。姜大明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难以为人所言,有些秘密即使泄露了也无碍大局,但有些秘密却非同小可,一旦被揭穿,就会掀起惊天波澜,甚至会一溃千里,不可收拾。所谓“不可告人”,指的就是这类秘密吧!姜大明认定,自己保守的那个秘密无疑应该属于“不可告人”一类的,因为一旦为人所知,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的命运将无法遏制地滑向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