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武泰元年二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六州讨虏大都督尔朱荣坐在大帐中央的胡床上,不急不躁展开密旨,右手缓缓举起,握紧旌节,纹丝不动。他的祖父尔朱代勤跟随太武帝征伐,屡建功勋,获封为立义将军,被授以旌节,包括门旗二面、龙虎旌旗一面、豹尾麾枪二支、旌节一支。往常旌节析羽为旌、以竹为橦,这柄却截然不同,用金铜叶做成。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尔朱荣让工匠在杖身雕刻纯金蟠龙,从不离手。
尔朱世隆急得冒汗,他是尔朱荣从弟,官居右仆射,久居京城洛阳,此次将皇帝元诩的密旨送到晋阳,听说尔朱荣在牧场挑选战马,准备出征讨伐葛荣,便赶来秀容草原。他在路上已有尿意,忍耐许久,因早已习惯汉人宽大的褒衣博带,临时换上的浑脱帽和左衽胡袄绷紧身体,满不舒服。他胡乱喝几口,肚子越来越胀,只好站起来缓解快胀爆的肚皮:“大哥,皇帝写的什么?”
“我想想。”尔朱荣张嘴又停顿,半天才说出一句,干脆闭上眼睛沉思。
尔朱世隆忍受不住肚胀:“大哥,我先出去……”
尔朱荣手指竖起,示意闭嘴,尔朱世隆被这个手势硬压回座位,胡床被他肥厚的屁股压得咯吱作响,他抓耳挠腮却不敢出声。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尔朱世隆的五脏六腑被紧巴巴的胡袄勒得挤压相叠,隐隐发痛,悄悄站起向外溜去,又听到尔朱荣自言自语:“河北叛军方炽,冀州和定州覆没,官军屡败,我请遣精骑三千东援邺城,陛下回复的圣旨却在说另外一件事情。”
尔朱世隆重新坐下,胡床又不满地咯吱起来:“陛下说什么?”
“皇帝力主出兵,太后却说莫折念生枭戮,萧宝寅就擒,万俟丑奴请降,关陇已定,费穆大破群蛮,绛蜀渐平,北海王元颢率众二万出镇邺城,不须我出兵。”尔朱荣苦笑摇头,对胡太后很是无奈,将旌节倒转,专管刑罚的节尖刺破地面:“我再次启奏,萧宝寅投奔万俟丑奴,葛荣火并吐火洛周,叛贼合兵,声势更旺。官军屡败,人情危怯,恐实难用,必须重订方略才可万全。柔然可汗阿那瑰荷国厚恩,未应忘报,宜遣发兵,以蹑其背,北海王元颢严加警备,以当其前。我麾下虽少,辄尽力命,自井陉以北,滏口以西,分据险要,攻其肘腋。葛荣虽火并杜洛周,威恩未著,形势可分。”
尔朱世隆赞同这个战法:“三路人马夹击葛荣叛军,确是万全之策。”
尔朱荣满面怒容,拔出旌节,腾地站起:“我召集义勇,北捍马邑,东塞井陉,身当矢石,不惜性命为朝廷出力平叛。太后不同意我的方略也就罢了,却暗自颁发铁券,离间我的将领。小歌为皇帝之嫔,难道我还能造朝廷的反?”
尔朱世隆被吓了一跳:“太后疯了吗?现在四处叛乱不止,她还有心思对付大哥?”
尔朱荣将圣旨向空中一举:“她还要对付皇帝。元诩危在旦夕,密诏让我进京驰援。”
“皇帝危在旦夕?他在洛阳皇宫,谁敢惹他?”
尔朱荣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太后。”
“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她怎能谋害亲子?”
尔朱荣将圣旨递给尔朱世隆,眼睛要喷出火来:“这份密旨是你从洛阳带来,皇帝亲笔所书,天子岂会拿此事玩笑?胡氏临朝秉政以来,淫荡自恣,佞佛建庙,内宠面首,外侈财物,对百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上恨下怨,民不聊生。皇帝六岁即位,在位十三年,早该亲政。胡氏推三阻四留恋权位,如今竟想加害皇帝,窃取权柄,真是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