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院外 七(1)

省城原本多云多雾,那是没有掉下来的水。聚得多了,浮不起了,就轻飘飘“斜”落在这座城市,而且多在夜间才下,让人在软软的绣枕上,在清凉里,听一夜雨声,真是惬意。

第二天,我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罗兵,“程同学那里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知道打电话给我了?当初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先问问?”她好像真生气了。

“我哪会想得那么周到。”

罗兵在电话那边说,“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他的事情很麻烦,听说省里打算先将他调离,再查他的问题。”

“消息来源可靠吗?”

“哼,既要向我打探消息,又持怀疑态度,真是岂有此理!好了,不跟你说了。”

刚放下电话,孙蓟中就进来了。

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愣了愣,随即热情地说:“老孙啊,有什么事?请坐,坐下说。”我已不好叫他孙科长了。

“我就站着,站着……李处长,好歹我也是你手下一个兵,只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你看,你看这么久了,我是不是也该回来上班了?”孙蓟中嗫嚅道。

我这才调动思维,想起他被开除党籍、撤消行政职务以后,就很少在院里露面。事隔半年,他要求重新上班,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说:“是啊是啊,你毕竟还是院里的人嘛,我早就给编辑部打过招呼,老孙的工资照发。怎么?是不是这半年的工资没有发给你?”

“谢谢,谢谢李处长考虑得这么周到,工资是我家里那位每月领着的。只是,只是成天在家里闲着,闷得慌,闷得慌,我也想通了,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现在让他来上班合不合适?会不会引起什么争议?“老孙啊,你的这个要求是正当的,非常正当,要求工作是你的权力嘛。作为个人来讲,我是巴不得你马上就回来,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知道的嘛,是不是?”

孙蓟中听了我的这番话,情绪好了很多。

“不过,关于你的工作,组织上有没有什么统筹安排?我还没得到新的指示,你这是第一次提出来,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把你的想法和要求向院领导做一次正式汇报,如果院里没有别的安排,处里就安排了。你看这样行吗?”

“行,行。”孙蓟中说,“那我就回家等您的消息?”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孙蓟中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称“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便站起来送他,“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的。”

孙蓟中几乎是倒退着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这才有时间整理这几天的书报信件,发现北京那家出版社寄来了由我编译的《〈诗经〉爱情诗选译》样书。捧着散发出油墨芬芳的样书,我把头埋进书里……

我想,用笔写出来的这些字一旦变成印刷体,经过重新排列,便显露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就像生命的个体,在平凡与闪光的岗位,其价值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翻到《卷耳》:

茂盛的野菜名叫卷耳

我采呀采了不满一筐

想你的时候

我把竹篮放在路旁

登上那座土石山上

我的马好像病态怏怏

且用青铜杯斟酒

我不愿意 总是这样怀想

登上那座高高的山梁

我的马好像已病入膏肓

且用牛角杯斟酒

我不愿意 总是这样惆怅

登上那座乱石山冈

我的马终于倒在一旁

跟来的人走不动了

这叫我怎么能不忧伤

读完这首诗,我推开窗子,外面早已放晴。我这才想起,调查组进驻研究院已经8个多月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