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下曹玮,这时的曹玮正处于人生之巅,是宣徽南院使、镇国军留后、左卫大将军、容州观察使、莱州知州,并且具体职务是“镇定都部署”。这个官职在十年之前是整个宋朝的安全保障,是北方军队的最高首脑,镇州、定州方面的军区司令员。
回顾他的生平,曹玮没有经历过“雍熙北伐”、“澶渊之盟”那样的超级战役,在他镇守边关时,西夏、契丹都显得非常温柔,这也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他的军事生涯太过平淡。但这就跟治蜀的能人,宋史中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张咏一样,越是平静才越显出了他们的才能――与其成功救火,何如让火根本烧不起来?
就是这样的人物,官职方面除了没有枢密院和太子系统的头衔之外,己经在百年之后的岳飞之上,可是丁谓就敢动他。而曹玮的反应也跟后世的岳飞一样,甚至更彻底。接到调令,他把所有的亲随都留在军营,只带了十几个老弱残兵就上了路,并且全体人员都不携带任何武器。
让丁谓再找不到任何借口加害,他终于平安地解除了军权,回家休息。
这在事实上,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丁谓己经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英明神武,光芒万丈,神圣得没法侵犯。
但反观事后,丁谓会仰天长叹,后悔无及。不留余地,强极则辱,达到无可攀登的高度之后,无论向哪边走,都只有下坡路!时间来到公元1022年,宋乾兴元年的七月份,某一天午休,宰执大臣们在资善堂里共进午餐,突然间后宫宣召大臣们入见,人人有份,唯独丁谓例外。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饭桌上。
一瞬间机警灵异的丁谓神色大变,他马上就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到临头,强悍无忌的心灵突然间变得懦弱,他生平第一次在人前露怯,向同僚们请求,希望能在太后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只见众位高官神色各异,像是已经离他很远,非常远,每个人都高高在上,神色俨然,向他优雅地微笑……只有钱惟演回应他:“当尽力,无大忧也。”请放心,我会为您尽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旁边的冯拯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钱惟演马上闭嘴,一行人再不耽搁,走出了资善堂,继续自己的富贵之路。
丁谓独自一人,面对残羹冷炙,这时他应该感激刘娥,他的人生正变得更加炫丽奇异。就在不远处,他的命运被自己的敌人们随意摆布,那像什么呢?像不像是刑场上的犯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怎一个屈辱了得?想不到他丁谓也有这一天!
那一天的片刻寂静,足以让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应该清醒了,什么都是假的,他的聪明、能干、强悍甚至凶残,都是假象。说到底他冲不出时代的局限,具体点说是他败给了赵匡胤、赵光义还有赵普。
这三位帝国的缔造者给了文臣们空前的地位和权力,可也在暗中悄悄地把权力都渗了水,谁也别想真正的造反。想想看丁谓的发家史,他在真宗朝的得宠是因为满足了赵恒的拜神欲望,是个掏不空的钱匣子;在赵恒死前的三五年里一手遮天是因为赵恒己经神智不全;可只要是宋朝的统治者换了人,哪怕是个女人,都轮不到任何臣子兴风作浪(南宋除外,那始终是个畸形儿)。
对寇准、李迪赶尽杀绝能怎样?那也是刘娥的死敌,你越狠她越高兴;拿下了曹玮又能怎样,曹玮在战场上是潘美,在政治上像他的父亲曹彬,两方面都做得合理合法接近完美,你倒了之后曹玮仍旧会东山再起。而就在这时,你丁谓的命运己经成了冯拯等人嬉笑戏谑的玩具,随人家怎样开心怎么摆弄。
冯拯提起笔来很犹豫,他似笑非笑,想了又想,才对身边的参知政事鲁宗道说:“鱼头兄,你还记得五个月以前,鹤相(丁谓别号,当年的祥瑞事件里,他总以仙鹤云集说事)是怎么贬的寇准吗?”
嗯?鲁宗道大有兴趣,静听下文。
“鹤相当时很是感慨,特意对我说:‘欲与窜崖,又再涉鲸波如何?’他想把寇准直接贬到海外,和卢多逊当年一样。”说着冯拯很兴奋。崖州,就是现在的海南三亚的崖城镇,那是直接出大海了,基本上和淹死没啥大区别。
回想五个月以前,那时他欲说还休,本来对寇准恨得咬牙切齿的,但也没忍心再落井下石。结果丁谓拿起笔来给寇准缩短了些路程,改崖州为雷州,还在大陆之内。
但这时轮到了他来写丁谓的贬书了,真是犹豫啊!让丁谓去哪儿呢?按说与丁谓交恶不过才半年,仇恨度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平生大敌寇准,但他提起笔来给丁谓改户口,两个字写下去之后,换得周围一片的点头赞叹声。
――崖州!
“今暂出‘周公’涉鲸波一巡。”冯拯掷笔,大快人心。而且特事特办,就在当天,丁谓还在资善堂里坐等的时候,他的罢相制就己经写好颁出了。
临时找不到翰林学士,就由冯拯急召一位中书舍人(东府一位办事员)进来写字,不合规矩又怎样,谁让丁谓丁相公那么的凌厉风发,不可一世。他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接着再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跟寇准的官衔再次拉成平级,然后即日出城,不许逗留,连同他所有的儿子也都被停职查办,一家回归平民。
崖州远于雷州,丁谓踏上了不久前寇准所走的同一条路线。朝坐天子堂,暮为烟霞客,这一路万里行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不过开封城还有大宋朝的任何高层决策,都己经与他彻底无缘,此生再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