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挂了韩文静的电话,我继续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山洞里,山洞潮湿的四壁发着绿幽幽的光。四周围了一群蛇,也全都是绿幽幽的。那些蛇面对着我一条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蜷缩在靠着山洞口的一个角落,拼命地往回缩。在我吓得不行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条头戴王冠的大蛇,估计它就是群蛇之首。它喝退了那些小蛇,一副要保护我的样子。那些小蛇果然很听它的话,一条条游动着退下了。我放下心来。大蛇慢慢地滑行到我身边,姿态很优雅,它越来越近,原来是个人头蛇身的怪物,就当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想要感谢它的时候,它古怪地微笑着,对我说了句什么,还没等我回答,它突然凶相毕露,张着血盆大口亲自咬了我一口。这时我突然看清:蛇头上竟然是樊斌的脸。

醒来之后电话像催命一样地响,拿起来一看又是韩文静,她在电话里机关枪一样地叫:“你要死了周小北!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你还睡呢快起床啊!吃饭去。”

我看了看表,12点半。我说:“不是已经说好了晚上给王媛过生日吗,这才几点?”

韩文静又是一通乱喊:“不行了,饿死我了你肯定也没吃饭吧再过十五分钟下楼。”

我匆忙洗脸穿衣服,韩文静最近食欲猛增,而且每次都非常急切,经常把自己搞得宛如饿鬼,把我的生活搞得宛如战场。上周我陪她去楼下的肯德基吃东西,提前说好了我不吃儿童食品,等我坐下来之后还是惊奇地看着她端了一个桶走过来。她端坐下来,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最近我一个人单挑全家桶是家常便饭。”

在等她的时候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喝了两大口,一阵寒流穿过胸腔直达小腹,整个人便清醒过来,这是我对付噩梦的唯一方法。樊斌走了这么多天,阳台上还晾着他的睡衣,蓝白格子的,又有点脏了。我又找了几件衣服,把它们一股脑扔进了洗衣机里,然后重新回到卧室坐到床上听着洗衣机的轰鸣发呆。这个房子里洗衣机在靠近卫生间门口的一个小空间里,然后是客厅,穿过客厅左手边就是卧室。从前樊斌经常从卫生间出来抱起正在洗衣机旁边搅动衣物满手泡沫的我直奔卧室那张大床。我坐在床上,看着憧憧人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时间眼花缭乱,恍如隔世,直到韩文静开车到楼下用尖锐的喇叭声把我唤醒。韩文静按喇叭的频率很有特点,玩儿命地按,非常不讲究社会公德,我们常开玩笑称之为九长一短、九浅一深。

在环市东一家川菜馆坐下,我给韩文静讲了我那个梦,韩文静眼睛根本没离开过菜谱,飞快地翻,一边看一边敷衍我:“啊,你这个淫棍,蛇在梦里就代表男性生殖器的意思啊。我看你是被你家里逼婚逼疯了。我妈也是,昨天又催我相亲了,哎,服务员!服务员!”

点了四菜一汤之后,韩文静的焦躁终于开始慢慢平息,我随口问了句:“你跟卢川又怎么了?”这下炸了锅了。韩文静刚刚被饥饿压抑的怒火又被卢川点了起来,开始跟我痛诉卢川的种种作为以及不作为,最后她做了一个气急败坏的总结性发言:“他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少了他我不转了似的。”我说:“你转什么啊,你又不是地球。”

卢川我只匆匆忙忙见过一次,挺高的,好像不怎么说话。年龄不详,职业不详,家庭背景不详。本来是韩文静在躲避她爸她妈相亲大战时临时拉过来作挡箭牌的。此人对韩文静很好,但文静经常不领情,比如,有一天韩文静晚上从家里溜出来跑去卢川家过夜,其间表现得情深意切、可圈可点,时而激情似火,时而弱柳扶风,卢川感动之下无以为报,突然想起韩文静平时特别怕蚊子,于是连觉都没睡,跟两只蚊子殊死搏斗,一直进行到早上6点多。起来之后遭到韩文静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据韩文静称,卢川当晚上蹿下跳,隔五分钟就噼里啪啦地乱拍一通,吵得她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入睡。韩文静认为,你对我好就应该乖乖躺在那,以身饲虎,敞开了让它们咬,它们吃饱了自然就消停了。于是二人大吵一架,冷战多时,这才刚刚和好没几天。

今天吵架的原因据说是卢川的不作为。为了给王媛选生日礼物,韩文静约了卢川跟她一起去花店,本来想借此机会把卢川隆重推出,卢川是个标准的球迷,晚上跟朋友约好了一起看场比赛,抱着应酬的态度推掉朋友之约来到花店又被韩文静一顿骂,因为他穿了条运动短裤,韩文静当时就怒了,觉得他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她的朋友,两人再次不欢而散。散伙儿之前卢川对韩文静说了一句忍耐已久的肺腑之言:“韩文静,你知道朋友在背后都怎么说我?卢川,你找了个小妈!”

文静出身名门,对男友的颐指气使由来已久,在她漫长的叙述中我昏昏欲睡,没办法只能点一瓶啤酒,菜上来之后她边吃边骂,说我现在见到酒比见到什么都亲,说卢川?突然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说彭永辉今天会来吗?”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沉了下来。紧接着我想起昨天下午那个镜头,看了韩文静一眼,欲言又止。

“我昨天在商场看见彭永辉了,不过他没看见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我开口了。

“看见他有什么稀奇的?”韩文静一向不喜欢他。

“他在珠宝柜台买东西。”我继续解释。

韩文静终于停下来,露出惊奇的表情:“不是给王媛买生日礼物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我说,“嗯,可能是吧,他走后我去柜台问了一下,买的铂金项链。”

韩文静放下心来:“那还不错。”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可是他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

果然,文静扔掉那块辣子鸡,看着我露出大惊失色又厌恶的表情,意思是真是那……样儿吗?我冲她点了点头,她无可奈何地明白过来,我俩对视一眼,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昨天梦见什么了?”片刻之后韩文静无所谓地拾起筷子,又瞄准了那盘青菜,“我梦见我们仨一起出去玩,你们俩跳楼啦。”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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